燕西笑道:“我自己检举,昨天晚上,我在刘二爷家里打了一夜牌,我本打算早回来的,无如他们拖住了我死也不放。”清秋笑道:“不用检举了,打一夜小牌玩,这也是很平常的事,哪值得你这样郑而重之追悔起来?”燕西笑道:“那么,你以为我的话是撒谎的了?据你的意思,是猜我gān什么去了?”清秋道:“你说打牌,自然就是打牌,哪里有别的事可疑哩?”燕西见她如此说,待要再辩白两句,又怕越辩白事情越僵,对着她微笑了一笑。因道:“你睡下,我去叫他们找东西吃去了。”清秋见他执意如此,她也就由他去。燕西一高兴,便自己跑到厨房里去找厨子。恰好玉芬的张妈,也是将一份碗碟送到厨房里去。她一见燕西在厨房里等着厨子张罗稀饭,便问道:“哟!七爷待少奶奶真好啊!都怕老妈子做事不gān净,自己来张罗呢。”燕西笑着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张妈望了一望,见燕西吩咐厨子预备两个人的饭菜,然后才走。燕西督率着一提盒子稀饭咸菜,一同到自己院子里来。厨子送到外面屋子里,老妈子便接着送进里面屋子里来。因笑道:“我们都没睡呢。七爷怎么不言语一声,自己到厨房里去?”燕西道:“我一般长得有手有脚,自己到厨房里去跑一趟,那也很不算什么。”老妈子没有说什么,自将碗筷放在小方桌上。清秋睡在枕上望着,因问道:“要两份儿碗筷gān什么?”燕西道:“屋子里又不冷,你披了衣服起来喝一碗吧。”清秋道:“那成了笑话了,睡了觉,又爬起来吃什么东西?”燕西笑道:“这算什么笑话?吃东西又不是做什么不高明的事情。况且关起房门来,又没有第三个人,要什么紧?快快起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了。”清秋见他坐在桌子边,却没有扶起筷子来吃,那种情形,果然是等着,只好又穿了睡衣起来。清秋笑道:“要人家睡是你,要人家起来也是你。你看这一会儿工夫,你倒改变了好几回宗旨了,叫人家真不好伺候。”燕西笑道:“虽然如此,但是我都是好意啊!你要领我的好意,你就陪我吃完这一顿稀饭。”清秋道:“我已经是起来了,陪你吃完不陪你吃完,那全没有关系。”燕西笑着点了点头,扶起筷子便吃。这一餐稀饭,燕西吃得正香,吃了一小碗,又吃一小碗,一直吃了三碗,又同洗了脸。清秋穿的是一件睡衣,光了大腿,坐在地下这样久,着实受了一点凉。上chuáng时,燕西嚷道:“哟!你怎么不对我说一说?两条腿,成了冰柱了。”清秋笑道:“这只怪我这两条腿太不中用,没有练功夫。多少人三九天,也穿着长统丝袜在大街上跑呢。”燕西以为她这话是随口说的,也就不去管她。不料到了下半夜,清秋脸上便有些发烧。次日清早,头痛得非常的厉害,竟是真个病起来了。
第六十六回 含笑看蛮花可怜模样 吟诗问止水无限情怀
早上九点钟,清秋觉得非起chuáng不可了,刚一坐起来,便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依旧又躺了下去。燕西起来,面子上表示甚是后悔。清秋道:“这又不是什么大病,睡一会子就好了的,你只管出去,最好是不要对人说。吃午饭的时候,若是能起来,我就会挣扎起来的。”燕西笑道:“前天没病装病,倒安心睡了。今天真有病,你又要起来?”清秋道:“就因为装了病,不能再病了,三天两天地病着,回头多病多愁的那句话,又要听到了。”燕西听到,默然了许久。然后笑道:“我们这都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只管躺着吧,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再给你撒谎就是了。”清秋也觉刚才一句话,是不应当说的,就不再说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金太太见清秋又不曾来,问燕西道:“你媳妇又病了吗?”燕西皱眉道:“她这也是自作自受。前日病着,昨日已经好些了,应该去休养休养的。她硬挣扎着像平常一样,因之累到昨日晚上,就大烧起来。今天她还要起chuáng,我竭力阻止她,她才睡下了。”金太太道:“这孩子人是斯文的,可惜斯文过分了,总是三灾两病的。”说到这里时,恰好玉芬进来了。金太太道:“你吃了饭没有?我们这里缺一角,你就在我们这里吃吧?”玉芬果然坐下来吃,因问清秋怎样又病了?燕西还是把先前那番话告诉了她。玉芬笑道:“怪不得了,昨天半夜里,你到厨房里去和你好媳妇做稀饭了。你真也不怕脏?”燕西红了脸道:“你误会了,那是我自己高兴到厨房里去玩玩的。”金太太道:“胡说,玩也玩得特别,怎么玩到厨房里去了?”燕西一时失口说出来了,要想更正也来不及更正了,只低了头扒饭。金太太道:“你们那里有两个老妈子,为什么都不叫,倒要自己去做事?”玉芬笑道:“妈,你有所不知。老七一温存体贴起来,比什么人还要仔细。他怕老妈子手脏,捧着东西,有碍卫生,所以自己去动手。”金太太听到玉芬这话,心里对燕西的行动,很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话是玉芬说的,当了玉芬的面,又来批评燕西,恐怕燕西有些难为情,因此隐忍在心里,且不说出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没有玉芬在席了,金太太便对燕西道:“清秋晚饭又没出来吃,大概不是寻常的小感冒,你该给她找个大夫来瞧瞧。”燕西道:“我刚才是由屋子里出来的,也没有多大的病,随她睡睡吧。”金太太道:“你当着人的面,就是这样不在乎似的。可是回到房里去,连老妈子厨子的事,你一个人都包办了。”燕西正想分辩几句,只见金铨很生气的样子走了进来,不由得把他说的话,都吓忘了。
金铨没有坐下,先对金太太道:“守华这孩子,太不争气,今天我才晓得,原来他在日本还讨了一个下女回来,在外国什么有体面的事都没有gān,就只做了这样好事!”金太太将筷子一放,突然站起来道:“是有这事吗?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听到谁说的?”金铨道:“有人和他同席吃饭,他就带着那个下女呢。我不懂道之什么用意?她都瞒了几个月,不对我说一声。怪不得守华总要自己赁房子住,不肯住在我这里了。”说着话脸一扬,就对燕西道:“把你四姐叫来,我要问问她是怎么回事?”燕西答应了是,放下碗筷,连忙就到道之这边来,先就问道:“姐夫呢?”因把金铨生气的事说了。道之笑着,也没有理会,就跟了燕西一同来见金铨。金铨口衔了雪茄,斜靠沙发椅子坐着,见道之进来,只管抽烟,也不理会。道之只当不知道犯了事,笑道:“爸爸,今天是在里面吃的饭吗?好久没有见着的事呢。”两个老妈子,刚收拾了碗筷,正擦抹着桌子。金太太也是板了面孔,坐在一边。梅丽却站在内房门双垂绿绒帷幔下,藏了半边身子,只管向道之做着眉眼。道之一概不理,很自在地在金铨对面椅子上坐下。金铨将烟喷了两口,然后向道之冷笑一声道:“你以后发生了什么大事,都可以不必来问我吗?”道之依然笑嘻嘻的,问道:“那怎样能够不问呢?”金铨道:“问?未必。你们去年从日本回来,一共是几个人?”道之顿了一顿,笑道:“你老人家怎么今天问起这句话?难道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吗?”金铨道:“你们做了什么歹事?怎么会有了破绽?”金太太坐着,正偏了头向着一边,这时就突然回过脸来对金铨道:“咳!你有话就说吧,和她打个什么哑谜?”又对道之道:“守华在日本带了一个下女回来,至今还住在旅馆里,你怎么也不对我报告一声?我的容忍心,自负是很好的了,我看你这一分容忍还赛过我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