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_张恨水【完结】(205)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恨水

  大家闹了一阵子,蔼芳又站起来道:“我还有真正的几句话,未曾报告诸位,现在要说一说。我们结婚以前,所以不通知诸位好友,不光是像璧安君所说,让大家惊异一下子,实在是为减省这些无谓的应酬起见。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既是要减省这些无谓的应酬,为什么我们又要请酒呢?这就因为度蜜月以后,也就要出洋,当然要和大家许久不见面的,所以我们借这个机会,来谈一谈。”大家听她说到这里,却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蔼芳又道:“惟其如此,我们在一处聚餐的时候,却是很匆促。很想聚餐之后,还照几张相。照相之后,我们还要回去料理铺盖行李,这时间实在怕分配不开来了。若是诸位真要我们报告恋爱的经过,我们就在蜜月里头,用笔记下来,将来印出若gān份来,报告诸位吧。我们还很欢迎大家给我们一个批评呢。”大家一听吴蔼芳如此说了,就不应再为勉qiáng,只得算了。临时有几个人起来演说,恭维了吴卫二人几句,后来在场的孟继祖,却笑嘻嘻地站起来演说道:“兄弟今天所恭贺新人的话,前面几位先生都说了,我用不着再来赞上几句。我所要说的,就是吴女士说的,得了一个机会和卫先生认识,这是事实,而且兄弟也曾参与那个机会。不但兄弟参与了那个机会,在场的诸位先生们女士们,大概曾参与的,也不少哩。是哪一回呢?就是金燕西、冷清秋二位结婚,四个男女傧相中,吴卫两君却在其内,这一对璧人就是那时一见倾心了。由此说来,结婚的场合,不光是为着主人翁而已,还要借这机会,实行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工作。所以吴卫二君,在打破婚姻虚套仪式之下,今天还主张聚餐,实在大有用意。这用意,说明了就没有意思;不说明,又怕有人辜负主人翁的好意。所以我得点破一句。”他说到这里,已经把前面斟满了的一只玻璃杯子举着道:“我们恭祝新夫妇前途幸福无量,同时又恭祝参与今天盛筵的人,他若是有得机会的资格,就庆贺他们今天得机会。”食堂里面许多的青年男女,自然不少未订婚的,听了这话,都不免心里一动。在女宾里面,还不过是一笑,在男宾里面,早就要鼓掌,因为孟继祖有那一番做作,只好等着他说完。他正要举着杯子喝酒呢,这里的鼓掌声,已经是惊动了屋瓦。这时在招待一切的谢玉树,却站起来道:“我要代表新人说一句,请大家原谅,来宾喝酒吃菜吧,人家时候不多呢。”他坐下来,在座就有人笑道:“谢先生,记得燕西那天结婚,你和璧安一般,也是一个男傧相啊,怎么你没有得着机会呢?”于是在座的人,哄堂大笑了。又有人道:“说这话的这位先生,未免太武断一点,在他未宣布以前,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得着机会呢?也许他的对手方,就在食堂里,比吴卫二位的经过,更守得很秘密,将来让我们惊异一下子,那更是有趣味了。”这一遍话说完,大家笑得更厉害,经过五分钟之久,声làng才平静。

  说这话的人,原是无心,可是他误打误撞,这几句话,真的she中两人的心坎了。这其中第一个听了不安的,便是谢玉树。他心想,我的心事,小卫是知道的,他的嘴一不稳,我这事,就很容易传到别人耳朵里去的,大概孟继祖这话,不能凭空捏造,必定有所本。他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就不免向对过那排座位上的梅丽看去。梅丽听孟继祖演说时,她也想着,这个促狭鬼在哪里瞎诌了这一篇演说?到这里来拿人开玩笑。那天当傧相的,除了卫璧安,还有个谢玉树,论起人才来,他不见得不如小卫,不知道有了爱人没有?若没有爱人,在那天,倒是不少的人注意他,他要找个对手,那天果然他是一个机会。他有两次和我碰见的,倒不免有些姑娘调儿,见人脸先红了。心里想着时,目光也不免向对面看来。两个有心的人,不先不后,目光却碰个正着。梅丽倒不十分为意,谢玉树却是先扎了一针麻醉剂一般,不由得身上苏麻一阵。现在用的是一碗汤,于是只管低了头,将长柄的勺子,不住地舀着汤喝。梅丽早知道他这个人是最善于害臊的,见他如此,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润之和梅丽紧邻坐着的,因轻轻地问道:“你笑什么?我看到谢玉树向我们这边望着来的呢。”梅丽笑道:“我笑他,既是偷着看人,又怕人家看着他,真是做贼的心虚。我就不信这位卫先生和他也一样的。怎么现在就改变了?”润之笑道:“小卫果然是比从前开敞多了。你要知道这种开敞,是蔼芳陶融出来的。若是小谢也有人去陶融他,我想不难做到小卫这种地步的。”梅丽也不再说什么,就笑了一笑。

  西餐到了上咖啡,大家就纷纷离座,卫璧安和蔼芳两人便在一处走着,和大家周旋完了,他两人就双双出门,同坐一辆汽车而去。这饭店里的男女来宾,自有吴卫几个友人招待,燕西见主人翁一去,也就无须再在这里盘桓,就和姊妹们一块儿出门。刚走到大厅门口,恰好和谢玉树顶头相遇,便笑道:“小谢,你今天做何感想呢?”谢玉树一见他身后站立着三位小姐们,这却不可胡开玩笑,便含着微笑点点头道:“这件事情,大概你出于意料以外吧?照说,他们是不应该瞒着你的。可是他是不得已。因为你这人太随便了,一高兴起来,你对人一说,他们所谓要让人惊异一下子的,就成了泡影了。”说着,敏之她们都笑了。燕西道:“都认识吗?要不要介绍一下子?”谢玉树连连点头道:“都认识的,都认识的。”正说着话,孟继祖也走过来了。他和金家是世jiāo,小姐们自是都认识的。因之他就比较放肆些,就拍着谢玉树的肩膀道:“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对于我有什么批评呢?很对的吧?”谢玉树见了梅丽,不免就有点心神不定。孟继祖竟把这话直说出来,他大窘之下,红着脸只说了四个字:“别开玩笑。”梅丽见他们说笑,站在两个姐姐后面,也是微笑。燕西上前一步握着谢玉树的手道:“你好久不到我那里去玩了。我很想跟你学英语,你能不能常到舍下去谈谈?”谢玉树道:“我是极愿意去的,可是不容易会着你,可记得正月里那一次吗?在你书房里,整整等六个钟头,真把我腻个够。”他一提这话,梅丽倒记起了,那次是无意中碰见过他的。正自想着,润之忽然一牵手道:“走哇,你还要等谁呢?”梅丽一抬头,只见燕西已走到门边,连忙笑着走了。手正一开门,想起来了,手里原捏着一块印花印度绸手绢,现在哪里去了?回头一看,只见落在原站之处的地板上,所幸发觉得早,还不曾被人拾了去。就回身来,要去拾那手绢。但是她发觉之时,恰好谢玉树也发觉了,他站得近,已是俯了身子拾将起来。梅丽一见,倒怔住了,怎样开口索还呢?谢玉树拾了手绢,心里先一喜,一抬头见梅丽站在一边看着,就一点不考虑,将手绢递给她,心里原想说句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就只笑着点了一下头。梅丽接过手绢,道了一声劳驾。见燕西等已出门,便赶上来。梅丽退到门外,润之道:“你都出来了,又跑回去做什么?倒让我们在这里先等你。”梅丽道:“我手绢丢了,也不应当回去找吗?”润之道:“你的手绢,不是拿在手上的吗?”梅丽笑道:“是倒是拿在手上的。我可不知道怎么样会丢了?现在倒是寻着了。”润之道:“大厅里那么些个人,都没有看见吗?”梅丽一红脸道:“我又没走远,就是人家看见,谁又敢捡呢?”润之本是随便问的一句话,她既能答复出来,哪里还会注意?于是大家坐上汽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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