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抬起头来,柳chūn江的目光,还是she向这边,小怜未免怔怔地望着人,也就微微一笑。不笑犹可,这一笑,bī着柳chūn江不得不笑。光是笑,不找一句话说,又未免成了一个傻子。急于要找几句话和人谈谈才好,百忙中,又找不出相当的话来,便只得用了一件极不相gān的事问小怜道:“暑假的日期,真是太长,密斯金现在补习什么功课?”小怜心里想着,我冒充小姐,我还要冒充女学生,我要答应他的话,我可屈心。但是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可不能不说,只得笑道:“没有补习什么,不过看看闲书罢了。”柳chūn江道:“是的,夏天的日子太长,看小说却是一个消遣的法子。密斯金现在看的是哪一种小说?”小怜笑道:“也就是些旧小说。”柳chūn江道:“是的,还是中国的旧小说看着有些趣味。密斯金看哪一类的旧小说?”小怜道:“无非是《三国演义》、《红楼梦》之类。”柳chūn江道:“是啊,《红楼梦》的书太好了。我是就爱看这部书。”说时,把脸朝着敏之,笑道:“西洋小说,可找不到这样几百万言伟大的著作。”敏之道:“是的,可是西洋人作小说,和中国人作小说有些不同:中国人作小说喜欢包罗万象,西洋小说,一部书不过一件事。”柳chūn江笑道:“从新大陆回来的人,究竟不同,随便谈话,都有很jīng深的学问在内。”敏之笑道:“不要客气吧。到外国去不过是空走一趟,什么也没有得着。”大家先是谦逊了一阵,后来也就随便谈话了。柳chūn江说话,却不时地注意小怜身上,偏是小怜心虚,又有些闪避的意味。敏之、润之姊妹俩,年事已长,又是欧美留学生,对于男子们求恋的情形,不说身经目睹,真也耳熟能详。他俩看见这种情形,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时敏之走开,似乎要去和别人说话的样子,润之也就跟了出来。
第十七回 歌院重逢自惭真面目 绣花独赏暗寓爱根苗
润之出来,因轻轻地问敏之道:“奇怪,这姓柳的,对小怜十分注意似的,你看出来了吗?”敏之道:“我怎样没有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小怜总是躲躲闪闪的?你不听那姓柳的说吗,那天夏家结婚,他也在内吗?我想,自那天起,他就钟情于小怜了。就是密斯毕请客,把小怜也请在内,这或者也是有用意的。”润之道:“你这话极对。当密斯毕给他两人介绍的时候,小怜好像惊讶似的,如今想起来,越发可疑了。五姐,我把梅丽也叫来,让那姓柳的闹去,看他怎么样?”敏之道:“有什么笑话可闹呢?无非让那姓柳的多做几天好梦罢了。”她俩在这里说话,恰好梅丽自己过来了,那里只剩小怜一个人在椅子上坐着。
这一来,柳chūn江有了进言的机会了。但是先说哪一句好哩?却是找不到头绪。那小怜微微地咳嗽了两声,低了头望着地下没有做声。柳chūn江坐在那里,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大家反沉默起来。柳chūn江一想,别傻了,这好机会错过了,再到哪里去找呢?当时就说道:“金女士给我那封信,我已收到了。但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上说道:“我钦慕女士的话,都是出于至诚,女士何以相拒之深?”小怜被他一问,脸都几乎红破了,一时答不出所以然来。柳chūn江道:“我所不解的,就是为什么不能向金府上通信?”小怜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是不便。”柳chūn江道:“有没有一个转jiāo的地方呢?”小怜摇摇头。柳chūn江道:“那么,今天一会而后,又不知道是何日相会了?”小怜回头望了一望,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柳chūn江说出似的,但是结果只笑了一笑。柳chūn江道:“我想或者金女士将来到学校里去了,我可以寄到学校里去。”小怜笑了一笑道:“下半年,我又不在学校里呢。”柳chūn江半天找不到一句说话的题目,这会子有了话说了,便道:“我们都在青年,正是读书的时候,为什么不进学校呢?”小怜一时举不出理由来,便笑道:“因为打算回南边去。”柳chūn江道:“哦!回南边去,但是……”说到这里,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结果,又笑了一笑,于是大家彼此互看了一眼,又沉默起来。柳chūn江奋斗的jīng神,究竟战胜他羞怯的心思,脸色沉了沉,说道:“我是很希望和金女士做文字之jiāo的,这样说,竟不能了?”小怜道:“那倒不必客气,我所说的话,已经在回柳先生的信里说了。”柳chūn江道:“既然如此,女士为什么又送我一个花球呢?”小怜道:“我并没有送柳先生的花球。”柳chūn江道:“是个晚香玉花球,由密斯毕转送的,怎么没有?”小怜道:“那实在误会了。我那个花球是送密斯毕的,不料她转送了柳先生。”柳chūn江道:“无论怎样,我想这就是误会,也是很凑巧的。我很希望密斯金承认我是一个很忠实的朋友。”小怜见他一味纠缠,老坐在这里,实在不好意思,若马上离开他,又显得令人面子搁不下去。正在为难之际,恰好来了两位男客,坐在不远,这才把柳chūn江一番情话打断。
一会儿,主人翁请二十几位来宾入席,这当然是香气袭人,舄履jiāo错。在场的余健儿故意捣乱,把金氏姊妹四人的座位一行往右移。而几个无伴的男宾,座位往左边移。男女两方的前线,一个是柳chūn江,一个是小怜,恰好是并肩坐着。这样一来,小怜心里也有些明白,连主人翁都被柳chūn江勾通的了。这样看来,表面上大家是很客气的。五步之内,各人心里,可真有怀着鬼胎的啦。一个女孩儿家,自己秘密的事,让人家知道了,这是最难堪的。就不时用眼睛去偷看主人翁的面色。有时四目相she,主人翁脸上,似乎有点笑意。不用提,自己的心事,人家已dòng烛无遗了。因此这餐饭,吃饱没吃饱自己都没有注意,转眼已经端上了咖啡,这才知道这餐饭吃完了。
吃完饭之后,大家随意的散步,柳chūn江也似乎怕人注意,却故意离开金氏姊妹,和别人去周旋。偏是润之淘气,她却带着小怜坐到一处来。笑着对柳chūn江道:“令姊这时候有信寄回来吗?柳先生若是回信,请代家姊问好。”柳chūn江道:“是,我一定要写信去告诉家姊,说是已经和密斯金成为朋友了。我想她得了这个消息,一定是很欢喜的。”润之笑道:“是的,我们极愿意多几个研究学问的朋友,柳先生如有工夫到舍下去谈谈,我们是很欢迎的。”柳chūn江道:“我是一定要前去领教的。我想四位女士,总有一二位在家,大概总可以会见的。”小怜不过是淡笑了一笑,她意思之中,好像极表示不满意的。润之却笑道:“我这个舍妹,她不大出门,那总可以会见的。”柳chūn江道:“好极了,过两天我一定前去拜访。”他们说话,敏之也悄悄地来了,她听润之的口音,真有心戏弄那个姓柳的。再要往下闹,保不定要出什么笑话。便道:“我们回去吧。”于是便对柳chūn江点一点头道:“再见。”就这样带催带引,把润之、小怜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