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笑一阵,时已夜深,燕西拉着白莲花回到院子中间来看月亮。只见月轮已在槐树梢西边,青天隐隐,一点云彩也没有。月轮之外,加上一道月晕,犹如一个五彩绸子扎的大圈圈一样,月亮本来就很亮,被这五彩月晕一衬托,只觉光耀夺目。连叫了几声好。大家一听,也都拥到了院子里看。燕西道:“可惜这院子太小,又没有水,不然,这月色比月亮还要好看。”孟继祖笑道:“七哥的书,大有进步了,这样吐属不凡,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燕西笑道:“这就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刘宝善道:“仿佛听见说,七爷现在jiāo了一个很有学问的女朋友,大概现在学问进步,都是由那位女先生教的了?”燕西听了只是微笑,但是心里倒想起了一件事。今天晚上,清秋一个人在家里看月亮,是异常冷静,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应该去看她一下才好。不过到了这时,夜已深了,就是去找她,她也睡了。明天晚上的月亮,一定还不错,明天再去找她吧。但是今天晚上并没有打一个照面去,恐怕是要见怪的。想到这里,不觉无jīng打采。心里一不高兴,敷衍了白莲花几句,便对鹏振道:“我们都出来了,似乎要先让个人回家才好,我先回去吧。”鹏振也觉得兄弟们全在外边,有些不妥,也赞成他这话。他就借了这个机会,先回家去了。
第三十五回 佳节动襟怀补游郊外 秋光扑眉宇更入山中
闹了半夜,身子实在疲倦了,回家一餐饱睡,睡到次日十二点,方才醒过来。胡乱吃了一餐早饭,便到落花胡同来,站在冷家院子里就先嚷道:“还有月饼没有?赶着吃月饼的来了。”冷太太笑着迎了出来说道:“有有,昨天我们就等你来吃月饼,等了半晚也不见来,我猜大概是听戏去了。”燕西道:“可不是听戏去了,而且还是我做东呢。”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来。清秋一只手掀了门帘子,一只手抚着头发笑道:“早哇!”燕西笑道:“现在虽然有一点多钟,但是我刚刚起chuáng不多大一会儿。”清秋道:“昨天晚上,大概是乐了一晚上,所以今天早上起不来。”燕西道:“本来听戏回来,就不早了,回来之后,接上家里人又拉着赏月,直到两三点钟才睡。”清秋道:“昨天晚上的月亮,实在不错,真让我看了舍不得睡。”燕西笑道:“据我猜,今天晚上的月亮,也不会错。”清秋笑道:“我只听说八月十五赏月,没有听说八月十六赏月的。今晚的月亮,纵然不错,也过了时候,有什么意味?”燕西道:“反正只要月色好就是了,管他是哪一天呢?”说话时,冷太太进屋子料理果品去了。清秋笑道:“你极力说今天晚上的月色好,那是什么意思?”燕西笑道:“你还问什么?你早知道了,还不是我要请你赏月。”清秋道:“昨天你不请我赏月,今天却来赏这一轮残月,我不gān。”燕西道:“昨天白天,我来和你拜节的,你又出去了,晚上想来呢,偏是又走不开。今天晚上我请你公园里月亮下走走,你去不去?”正说这话,冷太太恰好出来了。清秋不好怎样答复,冷太太也就没有做声。韩妈忙着,早摆下好几碟子果品。清秋笑道:“这是俗套,要说请,那就俗上加俗。听你便,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燕西笑道:“我是不客气,但是主不请,客不饮。”说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清秋笑道:“你还说主不请,客不饮吗?话没说完,先就饮上了。”燕西一想,也笑起来。冷太太捧了一管水烟袋在旁边一张椅上,斜着坐了,她见燕西笑容满面地在那里吃糖炒胡桃仁。清秋站着在小屏风下,也含着微微的笑容。冷太太慢抽着水烟,眼看这一对少年,真是一双璧人,让他们婚姻成就,也是平生心愿。本来呢,上次他们五小姐来了,这婚事就有进行的机会,偏是清秋舅父一到天津去了,这边衙门里倒教他在那里办事,老不能回来,这婚事也就无人好出面来提了。燕西见冷太太满面笑容,只对自己看着,倒不好意思起来。因笑道:“我就喜欢吃花生仁胡桃仁这些东西,伯母看我吃得太多吗?”冷太太笑道:“这是我们家里炒的,有的是,你吃吧。”
燕西笑着对清秋道:“很好吃。再送我一点,让我带回去吃吧。”清秋听说,转身就要进房去拿。燕西道:“不忙,我今天不回家了,就在隔壁住着。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打算搬家,要接住这房子。我赶紧收拾东西,腾出房子来,我今天要把这些小件古董先收拾起来,明后天就要来搬笨重家具了。”清秋听了这话,心里倒觉得有一桩什么心事似的。因问道:“是真的吗?上半年,你们如火如荼,弄得非常热闹。现不到几个月就这样冰消瓦解,真是虎头蛇尾。”燕西道:“我不是早说了吗?家父早就要我搬回去。我只敷衍故事,一面在家里铺张,一面仍旧保存这里的屋子。我也听了金荣的话,把厨子听差全都撤销了。这里只用两个人看守房子。不料这样一来,更不方便,要一杯茶水,都极费事。所以我想有朋友来接着住也很好。他家里人口并不多,可以腾出一部分屋子来。我们一些朋友,若是还愿意把诗社办下去,依旧可以不搬家,费用一层那就省得多了。”清秋微笑道:“像金七爷这样贵家公子,还省几个小钱吗?”燕西笑道:“这是骂我的话了。我是只会花钱,并不挣钱的人,若是再要不约束一点,自己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冷太太听到这里,就插嘴说话了。笑道:“像府上这样的人家,还在乎金先生挣钱哪?而且你还是求学的时代,现在也谈不到此。”燕西道:“挣钱不挣钱,倒不要紧。可是太làng费了,怕将来用惯了,不能收束,也是不好。”冷太太口里喷着烟,点了一点头道:“这话很对,不惜钱,也惜福。”清秋笑道:“哎哟,这哪里又用得着你老人家搬出yīn骘文来呢?七爷也不过是几句客气话罢了。”冷太太对燕西笑道:“上了年岁的人说话,总有些迷信的,不要见笑。你那边既然没有厨子,不必客气,下午就在我这里便饭。”燕西道:“可以可以,但是伯母务必只要弄些家常菜,不要太多了。”冷太太笑道:“家常菜也是没有什么可吃,就是特别办一些菜,把府上的菜一比,也简直不成东西。所以这一层倒不用得你先声明。我这并不是客气话,实在是这样的。”燕西道:“若论起花钱来呢,舍下是厨子弄的,当然不同些。但是天天开那些大鱼大肉,吃得人怪腻的。他们做的,是他们的做法,和家常菜不同,而且里面加上许多佐料,许多味之素,把菜的原味,都失掉了。”冷太太笑道:“要吃别的什么,怕办不到,若是要吃小菜,这很不难,我可以多多地办上几样。”燕西道:“那样才好。”冷太太说时,便去吩咐韩观久买小菜。燕西笑着对清秋道:“这样一来,又要劳你的驾了。”清秋笑道:“你就猜准了是我做菜吗?”燕西笑道:“我想一定是这样。”清秋道:“算你猜着了,你把什么谢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