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陵。”珊瑚道,“陵,过来。”
“陵,想不想秦gān?”露问道,“何大妈,秦gān怎么走了?”
“不知道嘛,太太。说年纪大了回家去了。”
“那个秦妈,”珊瑚笑道,“叽叽喳喳的,跟谁都吵。”
“她是嘴快了点。”何gān承认,“可是跟我们大家都处得好,谁也想不到她要走。”
“想不想秦gān啊,陵?”露问道,“嗳唷,陵是个哑巴。”
“陵少爷倒好,不想。”
“现在的孩子心真狠,谁也不想。”露道,若有所思。
“珊瑚小姐的气色真好。胖了点吧?”
“胖多了。我还以为瘦了呢。”
“珊瑚小姐一路晕船。”露说。
“在外洋吃东西可吃得惯?”
“将(怎样)吃不惯?”珊瑚又学何gān的土腔,“不惯就自己下厨做。”
“谁下厨做?”何gān诧道,“太太做?珊瑚小姐也做?”
“是啊,我也做。”
“珊瑚小姐能gān了。”何gān道。
“嗳,今天怎么睡呀?”
何gān笑笑,珊瑚开玩笑她一向是微笑以对,但也知道这次带着点挑战的口吻。“都预备好了。就睡贴隔壁。”
“太太呢?怎么睡?”
“睡一块,太太可以吧?”
“可以。”露说。两人睡一房榆溪就不会闯进来。两人都不问榆溪睡哪里,何gān也不提他搬到楼下了。
“有两张chuáng。”
“被单gān不gān净?”珊瑚唠唠叨叨地问,遮掩掉尴尬的问题。
“啊啊,gān净!”何gān喊道,“怎么会不gān净。”
“真的gān净?”
“啊啊,新洗的,下午才铺上的。”
“这房子真小。”露四下环顾。
“是啊,房子不大。”何gān道。
“这房子怎么能住。”珊瑚道。
房子有什么不好,琵琶悻悻然想。她就爱房子小,就爱这么到处是棕红色油漆,亮晶晶又那么多泡泡。就像现在黯淡的灯光下,大家的脸上都有一团黑气,她母亲姑姑跟何gān说话,别的老妈子站在门边,笑着。一派和乐,新旧融合,遗忘的、半遗忘的人事物隐隐然浮现。真希望能一个晚上谈讲下去。
“大爷收了吉祥做姨太太了。”珊瑚道。
“都生了儿子了。”何gān道。
“大太太不知道?”露道。
“不知道。”何gān低声道,半眨了眨眼,摇摇头。
“女人到底是好欺负的,不管有多凶。”露说。
“他以前每天晚上都喊:‘吉祥啊!拿洗脚水来!一珊瑚学大爷,“吉祥就把洗脚盆水壶毛巾端进去,给他洗脚。‘吉祥啊!拿洗脚水米!一头往后仰,眼镜后的眼睛眯细成一条缝。
“嗳,从小开始就给大爷洗脚。”何gān道。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她了。”珊瑚道。
“别人纳妾倒也是平常的事,他可是开口闭口不离道学。”露道。
“大爷看电影看到接吻就捣着眼睛。”珊瑚道,“那时候他带我们去看《东林怨》,要榆溪跟我坐在他两旁,看着我们什么时候捣眼睛。”
“吉祥现在怎么样?”露问道。
“还是老样子。”
“不拿架子?”珊瑚问道。
“不拿架子。”何gān半眨了眨眼,摇摇头。
“我喜欢她。”珊瑚道。
“实在可惜了。”露道。
“她倒许盘算过了。”珊瑚道。
“不愿意还能怎么样?一个丫头,怎么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露道。
“可以告诉太太啊,他怕死太太了。”珊瑚道。
“嗳,大爷怕大太太。”何gān道,“一向就怕。”
“不然早就讨姨太太了。”珊瑚道。
“大太太话可说得满。”露说,“‘你谨池大伯那是不会的,榆溪兄弟就靠不住了。”
“她每次说‘你谨池大伯’总说得像把他看扁了似的。”
“还是受了他的愚弄。”露道。
“我最受不了就是这样演戏——什么开家具店的,还弄人来给太太磕头。”
“吉祥总不会也以为是要嫁出去做老板娘吧?”
“她知道。”何gān悄然道,半眨了眨眼。
“她当然知道。”珊瑚道。
“她说大爷答应她另外住,她才肯的。”何gān道。
“她恨太太,也难怪。”露道,“这么些年受了那么多气。”
“她的妯娌都受不了,更别说是丫头了。”珊瑚道。
“既然大家都知道,怎么会只瞒住大太太一个?”
“谁有那个胆子说啊。”何gān低声道。
“也不犯着害怕了,木已成舟了。”珊瑚道。
“骏知道也不告诉他母亲?多了个兄弟,他不觉得怎么样?”
“他说了也没用。”珊瑚道,“孩子是沈家的骨肉,老婆再凶也没办法。”
“大爷这么做也算是报了仇了。”露道。
“他一定是早有这个存心了,丫头天天在跟前,最惹眼。”珊瑚道。
“男人都当丫头是嘴边的肉。就连葵花,国柱也问我要,好几个人也跟我说过,我都回绝了,一定得一夫一妻,还要本人愿意才行。”
“志远的新娘有福气,有太太帮着她。”何gān道。
“还叫志远的新娘?她都嫁了多少年了?”珊瑚道。
“十六岁就嫁人是太早了,可是我不敢把她一个人留下。”
葵花脸红了,半个身子在门内半个身子在门外。看见榆溪上楼来,趁这机会走开了。
“才回来?”榆溪一进房就说,“还以为今天住在杨家,让你们讲个够。缺什么没有?”
“这房子怎么能住?”露说,“珊瑚跟我明天就去看房子。”
他说:“我知道你们一定要自己看房子,不然是不会合意的,所以先找了这么个地方将就住着。”
他绕房间踱圈子,长长的影子在灯下晃来晃去,绕了一圈就出去了。
他进来了空气就两样了。珊瑚打呵欠伸懒腰。
“嗳,我要睡了。”
第二天屋子挤满了亲戚。露和珊瑚出门拜客,看房子,有时也带着孩子们。兴奋之余琵琶没注意她父亲是几时消失的,也不想到要问,一直到后来要搬家了,才听见说他上医院去把毒瘾戒了,美其名是戒大烟。露坚持要他戒,榆溪始终延挨着不去,还是珊瑚跟哥哥大吵了一场他才去了。也是珊瑚安排好了医院,可是临到头还是没办法把他拖上汽车。末了找了国柱来,他带着胖子保镖和两个车夫,一边一个押着他,坐杨家的黑色大汽车走了。前一向胖子始终没有用武之地,这次倒看出他架人的功夫高明。国柱靠着一隅,劝得唇焦舌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