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高无庸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弘历瞧他的眼圈都发红了,显然也是一夜没睡。他跪下刚要说话,雍正就问:“huáng振国和陆生楠都处置掉了?在哪里杀的?”
“回万岁,他们已经杀掉了。奴才遵旨在午门外问了话,又带他们去菜市口动的刑。huáng振国说‘辜负国恩,罪有应得’;陆生楠说,‘想不到一篇文章竟送了自己的性命’。”
“李绂和谢济世呢?”
“回皇上,李绂是奴才亲自问的话。奴才问他,‘你知道了田文镜的好处吗’?”高无庸看着雍正的脸色在说着,“李绂说,‘臣至死也不认为田文镜是好人’!——谢济世奴才也是问的这话,可他说的奴才不懂。他说,‘田文镜是今天的周兴和来俊臣’。奴才让他说清楚些,他却说,‘我没理由让你这狗杀才听懂’!奴才也就回来了。”
雍正的脸上,似喜又似悲,他长叹一声说:“你哪能懂得他的话,那周兴和来俊臣都是武则天时代的酷吏呀!传旨,李绂革去顶戴职衔,戴罪去修《八旗通志》,归方苞管辖;谢济世发往阿尔泰军中效力行走。”
弘历忙在一边说:“皇上,阿尔泰离中原万里之遥,又是蛮荒不毛之地。谢济世文弱书生,怎么能受得了那个苦?还求皇上开恩。”
雍正笑了:“那里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平郡王福彭就驻军在那里。他早就夸赞谢济世的学问和人品,不会给谢济世亏吃的。放到别的地方,下头的官员不知他是犯了什么大罪,就会任意地作践他,或者千方百计地找他的毛病。到那时,你说朕是杀也不杀?”
“皇上圣明!”弘历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了。就这么一个“充军发配”里头,竟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从这件事里,弘历也体会出皇上的心,说到底还是仁慈的。现在,他更惦记的是弘时的事。昨晚,他还在府里商量着怎么能逮住那个旷师爷呢,可今天,他们全都进了囹圄了。不过,要说起来,他最最关心的还是有关“太子”的事。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雍正已在上头说话了:“弘时的事情你不要管,他也不jiāo部仪处,朕要用家法来治他的罪。从今天起,你要兼管着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的事。一来是学习政务;二来也代朕担当一些劳累。朕已看了你许多年了,你能gān好的。重要的是,你要时刻记住‘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弘时为什么会栽了下去?他就是不懂得这四个字,才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的。到现在弄得他人不是人,鬼又不是鬼的,连朕看着心里也十分难受……”说着时,他已经流下了眼泪。
引娣连忙过来,她手里捧着一块毛巾劝着皇上:“万岁爷,您从半夜到现在,一眼未合,一说起来就伤心流泪。三爷不好,不是已经把他拿了吗?您也犯不着老是这样想不开呀。”
雍正接过毛巾来擦脸,可泪水却越擦越多。他哽咽着说:“朕的子嗣远远不如圣祖,弘时又变成了猪狗都不如的畜生!天哪……朕是前世作恶,还是今生凉德,您竟让朕一天舒心的日子也不能过呀……”他伏身在龙案上,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抽搐着,泪水也喷涌而出,把孙嘉淦的奏折全都打湿了。
满殿的宫女太监们,谁也没有看到过皇上如此失态。弘历、高无庸和引娣等人,连忙上前扶起他来,又安排他睡到里面大炕上,做好做歹他说着安慰的话。雍正也真是乏透了,他带着晶莹的泪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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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回 坐囚笼弘时能狡辩 审逆子雍正不容情
弘历离开雍正来到韵松轩时,这里已经有许多官员在等着弘时接见了。弘历刚刚跨进门里,就见内幔一动,张廷玉闪身出来。他向弘历一躬,又对大家说:“众位,三阿哥近来身子不慡,皇上有旨让四爷还到韵松轩来办事。四爷要兼管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并代皇上批阅奏折。我在这里jiāo代一声,凡是部里和军机处自己能办的事情,不要随便拿到这里特批。我们作不了主的,自然要请示宝亲王爷。从今天起,军机处和六部都在外间里派一个章京,以便随时联络。大事小事,全来这里搅四爷,我知道了是不答应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大臣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纷纷向弘历叩下头去,又呵着腰恭肃地退下。就在这刹那之间,弘历已品出了“太子”那不同一般的滋味了。正要回身说话,却见一个官员站住了脚步,手里捧着个禀帖走了过来:“四爷,下官陈世倌有事求见。”
张廷玉马上就不高兴了,弘历却笑着对他说:“哦,廷玉,这是我在江宁时认识的。您等着看吧,一会儿他准要哭。”他把手一让,请张廷玉坐了,才问:“陈世倌,你是几时到京的?我保举你去管河工,那里的民工钱财都归着你管,要好好办理呀!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不过你太老实了,我真替你担心,可别让那些吏油子把你骗了。”
陈世倌恭敬地说:“是,下官明白。世倌是个书生,那些个河工油子,我确实是不敢用。我今天求见四爷,就是想请四爷从户部里拨几位盘账能手帮助我办事。我不想用自己的家人,怕他们仗势欺人,坏了朝廷的名声。”
张廷玉原来很讨厌他这个时候来搅和,现在听他一说,倒觉得这人心肠不错。他也就笑着说:“哦,这倒是个正经主意。军机处原来去阿其那府盘账的,全都是高手,就拨给你用好了。”
陈世倌连忙起身致谢:“张相这一铺排,我就放心了。我是怕办砸了差使,四爷面前没话可说,自己也没脸见人哪!唉,这些个民工们也真可怜。大冷的天儿,还要下河去掏烂泥。冻得两条腿上全都是血口子。听一个老河工说,先前康熙年间,这时候挖泥都是有羊肉汤喝的,还有酸辣汤和huáng酒。有口热汤,他们下水就不会伤身子了。奴才请四爷发发善心,可怜这些出力的人,拨点银子在工地上设个汤酒棚。朝廷就是赔几个,也是有限的嘛……”说着,说着,他就抹开了眼泪。
弘历笑着对张廷玉说:“张相,您瞧见了么?我们这位陈世倌又在为百姓掉眼泪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河工上每天每人另加二斤huáng酒钱,到三月清明时为止。汤棚由你们自己去设,这总可以了吧?”陈世倌叩头感恩地走出去了。弘历趁这机会问张廷玉:“张相,三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廷玉说:“这事是十三爷临终前揭发的。他都说了什么,皇上也没有告诉我们,只说十三爷直到临终,还高举着三个手指头。这些天来,方苞独自一人全权操办这件事。昨天夜里,皇上传了弘昼来,爷儿俩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叫我们进去。皇上说,弘时使用妖法魇镇父皇和四爷。连太后冥寿那天被雷震死的妖僧也查清了,是蒙古huáng教的巴汉格隆大喇嘛。四爷,您知道我对这样的事是从来不相信的。可昨天夜里图里琛查抄了弘时的家,在那里搜出了不少法物神器,还有白莲教的邪经。图里琛还拿住了个姓旷的师爷,从他那里找到了许多与江湖上盗匪往来的书信。言语十分暖昧,抽了他几十鞭子,也招供了。说是曾在河南设伏要害四爷您,皇上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事情越叨登越大,真是东窗一旦事发就不可收拾。我们几个也议到万岁当年出巡河工时,隆科多擅自搜宫的事。整整一夜,谁也没有合眼……”他深深地叹息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其实,他昨夜里也说到自己的堂弟张廷璐被杀时,本来是因弘时事前请托,事后他却又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现在想想,弟弟确实是有罪该死。自己出面说这件已经过了很久的事,实在是多余,倒觉得有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