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宏烈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弄愣了,待明白过来,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仆身伏地号啕大哭。
康熙扶起傅宏烈,轻声说道:“你先在北京住下。你的朋友有不少在京供职,还有朱国治也已调来北京。你在他们家养养身体,有什么奏陈、建议,可由图海代呈。日后朕要用你这块石头,还叫你回广东做官,你敢吗?”
“奴才有何不敢?”
“好,你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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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托东南遣嫁四公主 顾西北重赏马鹞子
三 托东南遣嫁四公主 顾西北重赏马鹞子
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已经过了,紫禁城宫殿上的积雪,还没有开冻。鎏金大铜缸沿上挂着一层薄霜,缸里的水虽然一天一换,仍结满了蛛丝般的细凌。
养心殿总管太监小毛子侍候完康熙早膳,奉旨至乾清宫西阁换送康熙夜里批阅过的奏事匣子,折转回来时,康熙已经出去了。只见六宫都太监张万qiáng带着候文、高民等一gān太监正在扫地、掸尘、抹桌子。他便捋起袖子帮着收拾,一边笑问张万qiáng:“张公公,万岁爷呢?”
张万qiáng取过一方端砚,磨着墨答道:“四格格从昭陵回来,万岁爷欢喜得了不得,不等要轿子就跑着去了。这会子在储秀宫,只怕老佛爷也去了呢!”
这个四格格是分封在广西的定南王孔友德的女儿,本名孔四贞。定南王死了之后,太皇太后便将她收养宫中,待之如女。她和苏麻喇姑一样,从小看着康熙长大。不知为什么,顺治皇帝大行之后,性情刚烈的孔四贞突然变得郁郁寡欢。她本是将门之女,身有武艺,便请求允准她宿卫先帝陵寝。太皇太后拗不过,竞破格晋她为一等侍卫,由她去了昭陵,这一去就是九年。今日突然回来,是件稀罕事儿。
小毛子却不知此事根苗,一边调好了朱砂一边笑道:“皇上是该松泛一点了。自去年五月鳌中堂坏事到如今,一天七个时辰见人、批奏章,还要写字、做算术,这几天更是一事未了又有一事,连个五更huáng昏也不分了,竞比小家子挣饭吃还难,就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儿呢?”
张万qiáng撇着光溜溜的下巴笑道:“你甭嘴巧,甭指望我在皇上跟前给你递送这些话儿——论说也真是的,去年今日,咱们谁敢想,鳌中堂那么横的人物儿,忽拉巴儿就没了!就是外边茶馆鼓儿先儿们说的书,也未必有这个热闹呢。”
小毛子起先还嘻笑着听,回头一看,自鸣钟上的时针已指到已未午初,这是康熙披阅奏章的时间了:“哎哟,光顾说话,差点误了事。”说完便一溜烟跑出来,直奔皇后正殿储秀宫。
储秀宫里很热闹。太皇太后坐在皇后赫舍里氏家常使用的软椅上,下边一溜侍立着贵妃钮祜禄氏、卫宫人和几个答应、常在。没有品秩的大宫女墨jú、小娥、蝉妮、红秀捧着中栉在后头侍候。康熙立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给老人捶背。苏麻喇姑是出家人,皇后是主人,赐了座儿在下头。只有孔四贞是远客,打huáng儿坐在太皇太后对面,端着茶杯,静听太皇太后说话:
“你这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别人不知怎么样,我瞧着脾气性儿竟是一点没改。哪有女人做官做一辈子不嫁人的?我跟前的女孩儿,只有你和曼姐儿特别,偏都比公主还要性傲。曼姐儿不去说她了,如今虽留起了头发,已经是菩萨的人了。你半大不小、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不嫁人怎么成呢?没的也不怕人家在背后数落我这老婆子,亲生女儿一个一个都嫁了,收养的竟一个不嫁人。正说着,一回头瞥见小毛子进来,便道:“小毛子大总管,又来催你主子吃苦去?”
小毛子一进门便听见这话,忙跪下请安,笑道:“奴才哪里敢?这都是万岁爷定的章程!”
“今儿有我做主,难得四姑娘回来,叫他们姑侄多坐一时,你站一边吧。”
小毛子叩了头起来,不便一一请安,只上前给孔四贞打了个千儿,笑道:“小毛子给四格格请安了——苏麻喇姑大师是我姨,早听说四格格和大师亲姊妹似的,又是远客,得给您多叩个头!您也当奴才的gān姨好了。”片刻之间,他便又认了一个gān姨。
皇后见孔四贞不认识小毛子,忙笑道:”这是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是个jīng猢狲,救过曼姐的命,最能顺竿子爬。四姑提防着他。”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康熙没有笑,却陪着小心对孔四贞说:“老佛爷刚才提到的那个孙延龄少年英武,又是定南王手里使过的人。朕见过几次,言谈举止蕴藉有礼,很不错的。如今老佛爷作主,把四姑指给他,真是天配地合。四姑见了就知道了!”
小毛子这才明白是要把孔四贞指配给孔友德的部将孙延龄,便不打浑了,却听孔四贞答道:“老佛爷、皇上和娘娘都已经说的不少了,又都是为我好。我再推辞就像不识抬举了。那……那就……勉从其命吧。想我孔四贞,自父亲死了,一直蒙老佛爷恩养,和女儿一样,本不该……”
“对了,就是这个话!”太皇太后知道孔四贞从前一向钟情于顺治皇帝,生恐她再提与顺治的旧事,见她应允,不禁喜形于色,便拦住道,“压根儿和我的女儿就一样嘛——皇帝,我的意思晋四贞为和硕公主,你看呢?”
“本就如此嘛。”
“小毛子可听见了?四公主要下嫁,嫁妆要从厚。”
“扎!都在奴才身上,照公主的例,加银五千——”
“一万!”康熙大声道。
“扎——一万。”
苏麻喇姑本来在旁静坐,听到这里,不禁笑道:“四格格,我这会儿也不论出家人不出家人,要笑你一句了。人家都是夫贵妻荣,你可是夫以妻贵了。”孔四贞羞红着脸,没有说话。
“是时候了,”康熙笑着转到前面,对太皇太后打了一揖说道,“孙儿要到前头养心殿去。有几封折子,今儿一定得批出去。原定今日见陕西提督王辅臣,明儿见孙延龄……”
言犹未毕,便听宫外西南方向隐隐传来牛吼一般的声音,殿中几个人同时怔住,接着又是一阵更响的叫声愈传愈近,宫殿开始微微颤动,几盏吊在殿角的宫灯像秋千一样dàng起来。门窗、几榻也像打摆子一样震得山响。“天爷”小毛子失声叫道,“这是怎么了?”脸色变得煞白,钒祜禄氏踉呛一步,身子一晃便摔倒了。
“地震!”皇后赫舍里一惊立起身来,厉声说道:“小毛子、墨jú你们几个护着老佛爷和皇上快出去!”墨jú连忙跨过来,与小毛子一边一个挟了太皇太后,脚不点地地跑到院子里。钮祜禄氏这才惊醒过来,正想去扶康熙,孔四贞早抢先掖了康熙出去了。二人又指挥着太监宫女合力抬了几张椅子晃悠着跟出来,将椅子放在四不靠墙的一片青砖地上。
就在这时,又听见两声剧烈的震声从地心发出,远处民房轰然倒塌,扬起漫天huáng雾,把紫禁城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宫殿的梁柱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皇后、贵妃和全班执事宫监鸦雀无声地站在剧烈震动的庭院当中。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合掌闭目,合掌跌坐,口中喃喃吟佛,只有康熙不动声色地坐在中间仰视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