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尚贤因受伤不敢恋战,口里打个呼哨,十多个人聚在一起护定了杨起隆。而杨起隆在火光中仰天大笑:“痛快痛快!十二处清真寺将全部化为灰烬,等着回民们和你这个真康熙算账吧!”说完十多条黑影一齐窜上高墙,隐没在黑夜之中。
阿訇和回民们听了这话觉得蹬跷,便转脸注目康熙。康熙却平静地说:“不要理他,图海,去调兵救人要紧!穆子煦明日传旨,着户部拨银五万jiāo给这位长老,重修牛街清真寺!”
阿訇伏地叩头,“万岁爷圣明!有万岁爷这句话,穆斯林们便受用不尽了,愿安拉保佑圣主万寿无疆!”
康熙点了点头,从图海手上接过辔绳,翻身上马,笑道“老阿訇请起,请转告回民弟兄,满、汉、回民都是一家人,你们不要上了坏人的当。安心过节吧。”
就在牛街清真寺闹得一蹋糊涂的时候,有一个隔岸观火的人,正等得着急,谁呀?吴三桂的大公子吴应熊。今天吃过晚饭,内务府管事huáng敬和文华殿总管太监王镇邦都来见他,禀报了鼓楼西街杨起隆亲赴牛街清真寺“引人chuī风”的消息,吴应熊听得脸上放光,心头突突乱跳。
今夜牛街这台戏,吴应熊称得上是导演的导演。整出戏的布局都是经他反复推敲后,由huáng敬和王镇邦这两个双料间谍撺掇着杨起隆发动起来的。
此刻,吴应熊和huáng敬、王镇邦正坐在花园北边一个土台子的石墩上,不掌灯,不摆酒,手里端着茶杯,仰脸望着天空,等候牛街方向的火光。
吴应熊自信自己已经摸到了那腰缠万贯,神通广大的“朱三太子”的脉搏。这个“朱三太子”离开五华山不到半个月,他就接到刘玄初的来信,信中叮嘱吴应熊说,对付朱三太子要用十二个字:“不招不惹,若即若离,利用不疑。”吴应熊认为,这十二个字自己使用得恰到好处,甚见成效。只一年多光景,不显山不显水,朱三太子属下总香堂里已有十几个人被拉过来了。
吴应熊已经过了二十来年的人质生涯,韬晦之术运用得颇为纯熟。但今夜的事可能牵动大局,他却有点坐不稳这个钓鱼台了。
他知道牛街清真寺这台戏只要演得成功,几万回民今夜就要遭塌天大祸,康熙和天下回民顷刻间就会变成生死冤家。有了几百万回民和钟三郎香堂的响应配合,等于增加了一支生力军。父王吴三桂若能乘势起兵,何愁天下不乱?即或不能马上起兵,至少数年内朝廷顾不上整治三藩。父王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又虚弱,还能有几天阳寿?只要一伸脖子咽了气,朝廷能不叫他吴应熊回云南继承王位?那时侯……想到这里,吴应熊端着茶杯站起来,遥望牛街方向,他急着要看到这场大火。
就在这时,王镇邦突然大叫一声:“额驸!火,火!火烧起来了!”吴应熊身子一弹跳了起来,踏起脚尖翘首眺望:“真是牛街,真的是火!”
他们虽然离得远,但夜中观火,还是十分分明的。那一晃一晃的亮光,随着夏夜的凉风摇拽着,摆动着,闪着紫的、蓝的,huáng的、红的颜色,看上去多么绚丽,而在空中翻滚的浓烟,又多么趁人心愿!
“哈哈,发动了,发动了!快!飞马去看图海的动作!”吴应熊的话一出口,二十几匹快马从暗道里牵出去,分赴各个清真寺。王镇邦见吴应熊把家政调治得如此整肃,不由暗暗赞叹:“真是个gān大事的人!”
吴应熊正在得意,忽然一个长随来报:“额驸大人,鼓楼西街周全斌先生来说有要事见您。”
“说我已经睡了。啊,不,请他进来。”吴应熊吩咐完了,又转脸对王镇邦笑道:“王公公,你明是皇宫的太监,暗是朱三太子的huáng门官总领,此时又在我这里,周全斌来了碰上不好,还是回避一下——老huáng一向常来,就一起见见,看他有什么要紧事。”说着回到院内正厅东厢,掌起灯烛与huáng敬说话吃茶,周全斌已走了进来。
“哎哟周老兄!亏你如此兴致,这么晚了还光临我这蜗居——来来,请坐,看茶!”
“这不是吃茶的时候!”“周全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气呼呼地坐下,他不理会吴应熊的殷勤,铁青着面孔对huáng敬道,“老huáng,你送的好消息。”
见周全斌一来就拿腔作势,吴应熊觉得不痛快:“怎么了,周先生,这里不是茶馆,乃当今朝廷的堂堂额驸、太子太保、散秩大臣吴应熊的私宅!huáng敬兄是我的座上客,你不要认错人了。”
周全斌略微一怔,望一眼矮胖粗蠢的吴应熊,冷冰冰说道:“是吗?到了此时此刻,吴世兄还要和我装腔作势吗?”
吴应熊已预感牛街的事情有变,心中暗惊,脸上却毫无表情:“你若有话就好好讲,不然就请你出去!”
“哼哼,别来这套了!你知道吗,康熙亲自去了牛街!戏全砸了!我们放火,他们倒救火,而你们却在这里隔岸观火!”
吴应熊脑子里轰然一声,知道一切全翻了个个儿。他qiáng装镇定他说:“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皇上去牛街清真寺,又不是我和huáng先生叫他去的,碍着我什么事了。”
周全斌不理吴应熊,端起茶来又放下,直愣愣地盯着huáng敬问道:“老huáng敬,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
“我?皇上这些事,我怎么能知道?你也不要太过份,有话好说嘛。”
“哼哼哼,我怀疑是二位足下串通了,摆弄我们钟三郎香堂的!焦山的兄弟焦河,还有七八个弟兄都已经死在清真寺了——我们可比不上你家平西王,死几个人算不了什么!”说着,从怀中抽出两张纸来,掂了掂,对吴应熊说,“这是什么,是王爷和huáng先生的卖身契!识相一点,再弄这些玄虚,不要命了么?”
吴应熊看也不看,将手中茶杯重重地向桌子上一墩:“来呀,送客!”几个家丁闻声闯了进来,因吴应熊没下令动手,只虎视眈眈地bī视着周全斌。
周全斌慢慢站起身来,yīn阳怪气地朝吴应熊一笑:“世子,我的话您记清了!”
“没有什么关系——请吧!”吴应熊满不在乎地手一挥,几个人上来连推带扯地将周全斌架了出去。
huáng敬头上却冒出了热汗:“额驸!他手上拿的那两件东西,一件是我和杨起隆定的誓约,另一件必定是王爷的什么要紧东西,为什么不乘机劫了下来?”
“你真傻得可爱!”吴应熊大笑道,杨起隆的军师李柱是何等人物,这时候他怎么会让姓周的带着真货来?”
“他要是拿这个整我,明日就得脑袋搬家。”
“放心吧,他舍不得!这个周全斌今夜来此是敲山震虎,为我而来的,与你没有半点相gān!他们要起事,没有家父撑腰是不行的。这次杨起隆的回回戏唱砸了,只好唱钟三郎的老戏。我估摸着他还得瞧着云南的板眼。咱们不要管他,得先把伍次友的事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