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面的单骑,早已超乘而来,截在前头。一个人滚鞍下马,攀住了车驾。康熙定神看时,却是熊赐履。他一身朝会袍褂,大帽子上的红缨被颠得十分零乱,连一个随从也没带,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康熙急忙挑起轿帘沉着脸问道:“什么事这般慌乱?不要忘了你是国家大臣!”
“圣上教训得是!”熊赐履走近车辕,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圣上,魏东亭被扣在西华门了!”
“什么?”康熙勃然大怒,身子一跃就要站起,被上面车顶碰了一下头,才意识到是在车上,“怎么,这就要造反了吗?还有什么,奏来!”
熊赐履手扶辕,将额头在辕杆上磕了三下,算是给皇帝行了礼,急急忙忙他讲了西华门前发生的这场变故。
原来,讷谟命刘金标扣下魏东亭之后,自己赶往山沽店去了。刘金标这小子对魏东亭恨之入骨,真想亲手宰了他,出出自己的怨气。可是,他也不傻,知道这事不能蛮gān。按律,内侍不奉特诏私闯禁宫,应该送内务府治罪。可是刘金标一琢磨,送内务府不如jiāo到巡防衙门更合适。巡防衙门的首领葛褚哈,他是鳌拜的人,和自己也是朋友。只要把魏东亭按“冲扰关防”的错儿往葛褚哈那儿一送,下到狱里,一夜就能黑了他!于是,他便命人架了魏东亭从西华门往巡防衙门走。不料刚把人带出来,就迎头碰上了内阁大学士熊赐履。这熊赐履呢,是得了胡宫山的信,特意冠带袍月带着亲兵赶来的,见刘金标押着魏东亭正往前走,便大喝一声:“站住!”
刘金标谋得这个差使还不到一个月,很多部院大臣都还不认识。他见熊赐履带着大队亲兵,珊瑚红顶,仙鹤补服,一摇三摆威风十足,却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心里便有点怯,忙上前扎千儿请安道:“大人,这是咱们刚拿住的贼!”
“呸!”刚刚说了一句,被魏东亭照脸一口唾沫骂道:“你才是贼!熊大人,不必与这杂种多话。您去和孙殿臣讲,他能治这东西,赵秉正也成!”
熊赐履一想也是,当即吩咐管家:“你在这里守住,不可让他们把魏大人带走。我进去就出来。”说完便朝里边走。这时刘金标已瞧出个大概,心知这位大员必与班布尔善不是一路,口气也就变了,伸手拦住道:“大人可曾奉诏?”
“我不见驾?”熊赐履道,“我要去见内务府堂官赵秉正。”
刘金标闪着独眼,皮笑肉不笑地移动一下身子挡住去路,“大人,堂官不在,您就免了此行吧!”
熊赐履大怒。喝道:“怎么,你要造反吗?”
“嗬!”刘金标冷笑道,“不让你进就算造反?告诉你,我刘某是属狗的,除了主子谁也不认得。你要硬闯,我自然连你也扣!”北京人最爱瞧热闹,周围过路的听这里人声喧嚷,不知西华门出了什么事,过来一个红顶子官员和蓝翎子侍卫在那儿指手划脚地论理,便渐渐围来一大群人,呆呆地看热闹。
熊赐履知道康熙要到白云观山沽店去,原就放心不下,便带领家仆随驾扈从。上朝的半路上遇到了胡宫山,听到了魏东亭被扣的消息,便独自回去换了朝服赶来相救。原以为不过是误会,说一说便可了结,不想此刻竟连自己也被搅了进去,这才晓得事情并不简单。他稍一沉吟,改变了主意,说道:“好,奉职谨慎,有你的!不过你稍待片时,我去找一个管得着这事的人来,再行发落?”说罢,也不等刘金标回答,返身至轿车前解下一匹马,飞身骑上向西奔去。
这里刘金标“呸”了一声,大声喝道:“带上姓魏的,咱们走!”几个刚走几步,便被熊赐履的管家带着几十号人站成一排,气势汹汹地封住了路口。
那管家的叉着双手在胸前:嘿嘿笑道,“老兄何必着急,多少也得给我家主子留点面子,家主已有吩咐,再等片刻又有何妨?”
刘金标大声嚷道:“你家主子算哪个槽头的驴!我这是皇差!”一边说一边一起要往前闯。管家见他这样,拉长了脸道:“刚才您说你是属狗的,可是你还不知道,我属老狗!你才当了几天差?一个蓝顶子芝麻官儿,永定河里的王八也比你值钱些,就敢小瞧我家大人!”说着一横胳膊挡住了去路。
刘金标顿时大怒,一手抓住了管家左臂,另一时便向他猛撞过来。那管家本事虽不济,却滑溜得很,右掌虚晃一招,竟向他脸上扫来。这一掌若打在脸上,那才真是丢人现眼呢!刘金标急忙收臂一格,早踢他下盘,管家趁势急向后退出几步。双方虎视耽耽对望着。这时看热闹的老百姓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后边的人还在往前涌,伸长了脖子要看个究竟。
刘金标将手伸进口里呼哨一声,西华门禁兵们“哗”地一声散开,bī了上来。管家也高声喊道:“识相的等着我家大人,不然爷也就无礼了!”便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护在胸前。就在这时忽听人群外大喝一声,“放肆,不得无理!”人们都是一愣,回头看时,只见高轩驷马一辆朱漆轿车稳稳地停在人群之外。是养心殿总管太监张万qiáng,一手怀抱金牌令箭、一手高执明huáng节钺,车旁边毕恭毕敬侍立着文华殿学士熊赐履。
刘金标虽当差不久,可是他知道张万qiáng手中东西的分量,那是皇帝提调封疆大吏、节制各路勤王军队时用的信物,心中一惊,忙俯伏跪下道:“奴才刘金标躬迎主子圣驾!一语出口,西华门禁兵一齐放下兵器跪了下来。两边站着瞧热闹的老百姓中,一个老者说:“万岁爷到了,还不都跪下!”百姓们虽然久居京师,但是很少见到这样场面,一是出于敬民,二是新鲜好奇,听得一声提醒,黑鸦鸦跪了一地,“万岁爷!”“皇上万岁!”毫无章法地乱叫一通。
康熙在车中瞧了一眼苏麻喇姑,意欲出去接见。苏麻喇姑忙微微摇头摆手儿。康熙低声笑道:“孙阿姆讲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哪里有那么多的刺客来谋害朕!”说着,一躬腰出了轿车,顺手搀起一位老者道:“老人家,上岁数了,请起吧——你们站在这里做甚么?”
老者没想到这么一个少年皇上,竞如此谦逊敬老,亲自来拉自己的手,慌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万岁爷……小民没事来瞧热闹——这里,这里——”
刘金标此时定住了神,接口道:“奴才禀主子万岁爷,乾清宫侍卫魏东亭擅闯宫门,被奴才拿住……”
康熙早已瞧见捆着的魏东亭欲待发作。忽又忍住了,笑道:“你叫甚么名字,在这儿当差几年了?”
刘今标翻翻独眼答道:“奴才刘金标,到这儿当差才一个多月。”
“哦!”康熙笑道:“也难怪你不知道。这魏东亭是朕差他进宫gān事的,走的急了没带执照也是有的。姑念初次,又是朕的侍卫,免于处分罢。”又对张万qiáng道:“这人办事认真,赐huáng金十两,待会儿你带他去领。”张万qiáng忙道:“奴才遵旨!”这边守门禁兵听到圣旨,赶忙替魏东亭松绑,魏东亭顾不上说什么,上前跪下去低声道:“奴才谢恩。”老百姓们见康熙处置明快果断,齐声高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