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_二月河【完结】(123)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刘墨林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了弘历说的事情。说不定,自己立马就还要返回西宁去,他的心沉下去了。让我跟着年羹尧走,这是什么意思呢?十三爷一回家,怎么就把我给赶出来了?他们两位亲王、两位师爷,再加上一个和尚,要在一起议论年羹尧什么事儿呢?真是让人越琢磨就越有学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苏舜卿还在身边哪。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香香地吻了一口说:“来吧,咱们也该亲热一下了……”

  苏舜卿却用力推开刘墨林说:“……别别……你别那么性急……今晚不行,我……我身上不gān净……”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就流出了泪水,忙又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哪在这一天半天呢?除了今晚……你想怎么做,我全都依着你好吗?”

  刘墨林没有松开紧抱着她的手,却不无遗憾地说:“唉,你呀……可是……这良宵长夜,让我怎么过呢?”

  苏舜卿并不答话,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要把他印在脑子里一般。后来,她挣脱刘墨林的怀抱说:“你喝酒,我为你唱曲佐酒好不好?说着起身在案头架起琴筝来,qiáng作笑脸地问,”想听什么,敬请吩咐。“

  刘墨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子来:“你来看,这是我在路上想你时写的一首小令。你唱给我听听好吗?”

  苏舜卿接过那柄折扇来,只见扇面上写着:

  茅店月昏huáng,不听清歌已断肠。况是昆弦低按处,凄凉!

  密雨惊风雁数行,渐觉鬓毛苍。怪汝鸦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苍茫。烛摇樽空泪满裳!

  苏舜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又禁不住泪光莹莹。她本来就不是个平常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jīng,诗词歌赋也无所不能。在刘墨林的这首词中,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和他心底的饥渴,直透纸背,她能看不出来吗?今夜,她是怎么样的心情,又有什么打算,她能向刘郎明说吗?自从刘郎离开京城,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这久别重逢之喜,就是这鸳梦再现的欢乐。可是,这一切全都毁了,毁在那个人面shòu心的徐骏手里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刘墨林?她还怎么能再唱刘郎专门给她写的这首曲子?但这一切,她又怎能向心爱的刘郎说出口来?刘郎是那样地挚爱着她,他没有嫌弃她歌女的身份,还替她奏请皇上开恩,解脱了她的贱籍。她难道就用这不洁的身子来报答他吗?

  刘墨林太粗心了,他没能看出苏舜卿的心事,却只是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今天,他的感触实在是太多,即将到来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说出,更不敢说他很快地就要与她分别。此刻,看着苏舜卿那泪眼汪汪的样子,也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便故作轻松地说:“舜卿,你老看它gān嘛?这不是你最爱唱的曲牌吗?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写的呀!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吗?说出来准要吓你一跳:我见到了皇上的老师!这番遭遇,我要记上一辈子,永志不忘!我刘墨林平日自忖还称得起是个才子,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哎?你怎么还不唱呢?是嫌我写的不好吗?咱们俩谁跟谁呀,要觉得不妥,你就只管改嘛。告诉你,我正在学着让别人挑毛病哪!”他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边又猛往嘴里灌酒。此时,他的酒意已有八分了。

  苏舜卿仍是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刘墨林醉眼迷离地看了她一下说:“你想知道我这次西行的故事吗?我们几乎全是在走路。走啊,走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宝亲王喜欢私访,所以我便随着他微服而行。这首词就是那天住下来后,我题在旅店墙壁上的。我没有只写自己的心情,而是写了咱们两人。你好生看看就知道了,那可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呀!哎,你倒是快唱啊,我还等着哪!”

  苏舜卿拭了拭流到腮边的泪水说:“刘郎,你想我,我又何尝不想你?你为我填词,我又怎不与你唱和呢?你写的这首我还太生,怕唱得不好,扫了你的兴。还是请你先听听我写的这首吧,你只管边听边喝就行。只要你能夸我一声,说一声好,那就比什么都qiáng……”她说着便轻调琴弦,宛转地唱了出来。这歌声似悲似怨,包含了她心中全部的思念和情爱。她明白,这是她为情郎吟唱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伤心、最动情的一次了:

  ……良人万里归来,斑驳旧墙仍在,哪里寻得人面桃花?妾是那弱质薄柳姿,新出的蒹葭,怎堪那狂飚疾雷加!苦也苦也苦也……

  刘墨林今天一来是十分疲惫,二来又怀着心事。苏舜卿低吟轻唱,唱得又是那么让人入迷。他正要问她为什么唱得如此凄凉,却不料竟在不知不觉中醉倒了……

  这是一个沉闷的五月之夜,没有一丝风,周围也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湛蓝色的中天,用它那惨淡的光辉,照着这间死寂的小屋。苏舜卿怀着无限怅惘,看着睡熟了的情人。她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搬到chuáng上躺好。一匙匙地给他灌了醒酒汤,又擦净了他吐在枕边的秽物,极尽了一个情人和妻子所能作的一切。她是那样的细心,那样的专注,又是那样的轻手轻脚。这一切,都好像是在诉说着心中无限的留恋,也像是在和未能成婚的丈夫作最后的告别。下半夜,她见刘墨林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便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理好头上的乱发,又jīng心地打扮了一下,这才拿起刘墨林的扇子来。她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扇子上写着他的思念,他的恋情,和他对自己这苦命女子的深情挚爱。她不愿意让他在醒来后,再看到这柄凝结着他们爱情的扇子。便轻轻地、也是狠心地把它一条条撕开,撕成了永远再也不能合拢的扇骨。然后,就把它扔进了火炉里,看着它化成灰烬。火光映照下,她又想起了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七岁丧母,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bī得她不得不卖身葬父,成了孤儿。老鸨并没有bī她卖身……她自立自qiáng,成为名震京都的一代名jì……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下贱”的女人!刘墨林代她恳求皇上下旨让她得以脱籍从良,也使她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力量。她发誓一辈子跟着刘墨林,哪怕不能作一品夫人呢,也要做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可是,老天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她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我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落到今天这人不像人,鬼又不是鬼的下场……徐骏,你等着吧!就是到了yīn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讨还这笔血债!”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酒来,躺在心爱的人身边,猛地喝了下去。她忍着剧烈的腹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以免惊醒了刘郎。刘郎一走是太累了,她想让他睡得更香甜一些。可是,他,他为什么睡得这样死呢……

  刘墨林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猛然醒来。刚醒过来时,他觉得头昏脑胀,口渴得厉害。他一声声地叫着:“舜卿,舜卿!你到哪里去了?你给我送点水喝好吗?”可是,他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一点动静。便挣扎着爬起身来,见苏舜卿躺在地下睡得正香,他笑了:“瞧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掉炕呢?快起来吧!你呀,真是的,掉在地上摔都摔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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