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贻直还在不停他说下去:“万岁昔年在藩邸时就说过:”吏治乃是一篇真文章‘;皇上登极以来,又屡下严旨,说整顿颓风,以吏治为第一要务。臣以为,整顿吏治就必须先诛窃据高位、祸国殃民的年羹尧。年羹尧不除,则国无宁日,民无宁日,吏治之清也只能是一句空谈!古语说得好:大好若忠,大诈似直。臣乞恳万岁查月晕础澜而知风雨,奋钧天之威以诛佞臣。陛下若能立斩年羹尧于帝辇之下,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能如此,上天也必降祥雨,膏泽我中华神州!“他激昂地说完,又俯伏在地,连连顿首。
雍正皇上听得惊心动魄,也听得五神俱迷。弹劾年羹尧,史贻直并非第一人,范时捷早就走在前边了。可范时捷是“造膝密陈”,而史贻直却把话说到了当面。他们说的虽然一样,但选择的时机。得出的定论却大不相同啊!处置年羹尧的事,雍正皇上和方苞、邬思道他们已经议过多次了。这事一定要办,而眼下却断然不到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可是,不作处置,又怎么能说服这个胡冲乱闯的史贻直呢?他的忠心,自然是值得称赞的;他的本意,全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他也真够可恶的,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要在这个时候来给朕出难题呢?
雍正在思索着,养心殿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待着。史贻直说出了别人尚且不敢说的话,他的话也确实是句句在理,让人无法驳倒。但是,他这个做法也实实的让人不敢苟同。怎么办才好呢?谁也不敢抢先说话,都在等着皇上,也看着皇上。
突然,雍正似乎是横下一条心来,他大喝一声:“史贻直,你太狂妄了!”他猛地在龙案上一拍,震得案上的壶儿、盏儿、砚台都跳起了老高!
史贻直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是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
雍正向下一看,他呆住了。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呢?他极力地想掩盖内心的矛盾,也焦燥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今晚的事,年羹尧肯定会得到消息,而且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他更清楚,那三千铁骑还在年羹尧的掌握之下哪!一旦年羹尧叛离朝廷,立刻就会引出‘鬼’来与他唱和。说不定下面坐着的隆科多就敢头一个出头!不行,这个局面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他走近史贻直身边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他想让艾贻直自己向他说一声:臣错了。这就给了皇上一个大大的台阶,也给了他缓冲的余地,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可是,史贻直却头也不抬地说:“回皇上,臣已经奏完了。”
这下皇上更没法收场了,他冷笑一声问:“难道你想做逢龙比gān吗?”
“皇上,逢龙比gān乃是千古忠臣的楷模!”史贻直的回答掷地有声。
雍正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死,也真是没辙了。他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又压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十分吃力地说:“那……好吧,你自己要这样,朕就成全你。今晚你回去告别一下家人,明天朕自有旨意给你。”
“是……臣遵旨。”
看着史贻直那又高又瘦的身躯踽踽地走出了养心殴,雍正心都要碎了。他qiáng忍着狂涌的泪水在心里说:多么好的臣子呀,可是,你又为什么是个死心眼呢?
史贻直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雍正才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叫杨名时、孙嘉淦和刘墨林都退出去,明天再递牌子好了……”突然,他又变了主意,“啊,不不,让刘墨林留下来……咱们先议议隆科多的事吧。”
听到皇上突然把话题转向了隆科多,张廷玉和马齐迅速地jiāo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站起身来,把目光直盯着这位“皇舅”。隆科多觉得头顶“嗡”地一响,心中急速地跳动着,冲得耳鼓哗哗儿地直叫。他脸色变得雪也似的苍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颤抖着说:“臣……恭聆圣训。”
雍正看着他那恐惧万分的样子,yīn郁地一笑说:“你起来。你们也都还坐下。朕只是想问问你,畅chūn园里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隆科多不由得心中一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皇上迟早是一定要问的。他理理自己的紧张情绪,把那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老臣是懂得规矩的。先帝爷六次南巡,哪一次回銮前不要清理禁官,绥靖治安?又哪一次不是由九门提督衙门办的差呢?”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马齐。
“真的是这样吗?你大概没有想过,京都帝辇乃国家根本重地,朕怎能掉以轻心?”雍正的口气还是那样冰冷,“你不要看马齐,马齐也没有告谁的状。朕这里倒有几封告你状子的密折,你要想看,回头朕贴了名字,再让人誊清了jiāo给你看,这样好吗?”
隆科多连忙回答:“奴才岂敢?奴才的心思主子最清楚。就奴才本身来说,心里除了主子,还是主子,并没有其它安身立命之地。奴才怎敢对皇上生了二心……”
雍正向马齐瞟了一眼,马齐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早就急着要说话了:“谁也没说你有二心。我不是在皇上面前摆老资格,我二十五岁就是顺天府尹,当了四十年京官了。先帝六次南巡,回銮时接驾,我总共参与过四次。我知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步兵统领衙门一家单独奉差的先例。主子不在北京,京师和京郊驻军有十几万人马,都这样各行其事,闹出了哗变磨擦,谁能善后?我后来还听说,在太后薨逝时,就有人发急信到奉天,要请八旗旗主进京。我想问你,照你这样gān法,假如有人要乘机作乱,是我来弹压还是你来弹压?”
今天在场人中,方苞是心里最明白的。他看马齐那急头怪脸的样子,笑了笑说:“马中堂,你不要动性子,消停下来才好说话嘛。隆大人是宣布先帝遗诏的托孤重臣,要有二心,当时就是做手脚的最佳机会,怎么还会等到天下平定了再乱来?但,话又说回来,隆大人这次的处置确实是不对的。圣祖当年,每次回京都订的有日期、时辰,也都是先下了诏书,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派人清理宫禁的。办差的人,还必须会同了顺天府和京师各营的主管,发了咨文,然后再按章去办。这次圣驾返京前,京城的武备总管是怡亲王,我就陪他住在清梵寺。出事的头天,你还过去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有病,我可是一点病也没有啊。你哪怕只是稍稍提上一句呢,我也总可顾问一下吧?可是,你连一声都没吱就把事情闹大发了。这,可叫人怎么说才是呢?”
隆科多不言声了。方苞这话虽然说得心平气和,可是,里面有骨头啊,他的话比马齐说的还难对付!隆科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唉,我也真是老得没有用处了。那天我去清梵寺,看到怡亲王连话都说不成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我真心疼啊!他不过才四十来岁,怎么就会病成这样呢?想想他当年的英雄气概,我怎么也也不敢相信。我原来也想告诉十三爷一声的,可是又一想,不就是清理一下宫禁嘛。派几个人到各宫去随便看看就完了,不要再麻烦十三爷了。哪知,一个大意,就出了这样的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