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禩见何柱儿退了下去,这才又对杨名时说:“你看,你看,奴才就是奴才。我平日里没少了教训他们,可是你瞧瞧,怎么说他们也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真把人气死了。哎,名时,我知道你是个清官,清得简直就像一碗水似的。京城里米珠薪桂,花钱地方又多,你来京一次可是不容易啊。要是有什么事,或者缺什么,你就只管到我那里去要。你能和我说道说道,让我多知道点下边的事情也好嘛。”
杨名时心里清楚得很,他可不想沾惹这位王爷。皇上已经定了要他去当副主考,这是对他的信任。他怎么能在自己正要青云直上的时候,去引火烧身呢?便躬身一笑说:“王爷厚爱,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可不敢忘了朝廷的规矩呀。”
允禩一楞,抬头看杨名时,只见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脸,仰头定睛地正盯着自己。他马上清醒了:“哦,对对对,你说得很对。祖宗早就定下了家法:文武官员不得结jiāo阿哥嘛。不过,我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愿去不愿去,还不全在你自己?”说完,他带着葛达浑等人转身就走。
葛达浑紧追两步赶了上去说:“王爷,您可得小心。奴才看这个人风骨很硬,恐怕比孙嘉淦还要难对付呢。”
允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孙嘉淦离开了朝房,回到自己当差的户部云贵司。经过杨名时从中一搅和,他寻死的心是没有了,但心中却更加憋气。他脱下已经扯烂的袍服放在椅子背上,又自己动手,将桌上的文卷整理好码在书案上边。那颗官印,从此已是与自己无缘了。他顺手把这云贵司的官印,还有铸钱模子一起压在文卷上。一切都gān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和自己共过事的同僚们。朝中的消息传得快,他们早就听说孙嘉涂被摘了顶戴的事。现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有一肚子的话,但又无从说起。有人因为和孙嘉涂相处得好,如今就要分手,甚至掉下了眼泪。孙嘉涂见此情景,也不觉动情。便qiáng自一笑说:“各位,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你们瞧,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该jiāo代的事,我也都放在这里了。老马,你是咱们云贵司的笔帖式,这里的事就jiāo给你去处置吧。以后谁来接印,就jiāo给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到我府上去问好了。”
老马流着泪说:“主政,难道你,你就这样去了……”
“我不去又在这里gān什么?我不走又让谁走?这都是注定了的事,你们也不必难过。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天不怪,地不怪,只怪我的爹妈没给我一个漂亮的脸蛋,也没给我生一个会巴结上司的脸皮。我要是生得仪表堂堂、招人喜欢惹人爱,也许就没有这回子事了。这个云贵司,本是个极有出息的地方,是户部的头号肥差。如果换了别人在这里,大家可能早就发了大财了。可是,我太死板了,太不会当官了,对大家也太严了。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两袖清风来,一杯清水去,何憾之有?今天咱们就要分别了,我还是一个穷措大。无以为别,只好照前人说的那个‘君子之jiāo淡如水’的老话,和诸位以水代酒,权作告别吧。”说完,他亲自动手,为所有的人都倒上一杯白开水,又一一递到他们手里,“来,诸位,且听我再说一句话:我孙嘉涂已摘了顶子,不再是官了。可是,皇上却并没有对我有别的处分。天威难测,谁知道明天我会遇上什么事呢?葛达浑是户部的大司徒,你们没事也用不着去得罪他。更用不着到我府上串门,免得惹出闲事来。好了,我的话到此为止。请大家举杯,咱们一齐gān!”
七回 志相投酒楼共欢饮 买考题试官用心机
孙嘉淦一仰脖子,把这一大杯白开水喝完了。突然,他用力把杯子一摔,昂首阔步走出门外,对着已经发暗的天空大喊一声:“我孙某人去了!大丈夫上书北阙死谏不成,得能拂袖南山,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吗?哈哈……”
孙嘉淦跌跌撞撞地出了户部衙门,走上了大街。按他原来的习惯,是要雇顶轿子的。可是,现在一想,用不着摆那个派头了。自己的官职既然已经免了,也就不怕别人笑话了,还装模作样地坐的什么轿子?gān脆,自己走吧!于是,他顺着大街,一路上慢慢腾腾地向前走。一直到天色黑透了,这才来到家门口。
孙嘉淦这个人是位清官,也是个家无隔夜粮的穷汉。他原来在户部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每年的俸禄才有八十两纹银。这点钱是绝对不够用的,非得有外财不行。比如说,有人想要当官,就得进京来找门路,就得给朝中的大佬送银子。可是,这种事却和孙嘉淦无缘。他的资格不够,就没人肯来巴结他。再比如,外官们进京,大都是想找升官门路的。要找门路,就得让京城里的大老爷帮助说点好话。那你就得勤孝敬着点,就要来京给那些阔佬们送银子。这里有个名堂,叫做“冰敬”、“冰炭敬”。可这种事情,也同样没有孙嘉淦的份,他太“清”了!人家巴结他不但没有一点用处,闹不好他说声不收,还要告你一状,给你引出祸来,谁肯gān这傻事啊。久而久之,他这里就门可罗雀了。他没把家眷接到京城来,因为他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养不起家。但既然是当了官,也不能没个人伺候呀。就请了一个本家侄子来,照顾个茶水什么的。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半桩孩子,又能十些什么呢?
今天他刚走到家门口,就见那孩子站在外边正等他,还说:家里坐着位客人。孙嘉淦有点纳闷儿,一边向门里走,一边动问:“是哪位兄台。还肯来光顾我这寒舍呀?”
屋里传出杨名时欢快的笑声:“哈哈哈哈,不是兄台,而是贤弟。我说孙兄,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大一会儿了,还以为你又去寻短见了呢?”
孙嘉淦自失地一笑:“唉,名时,你还是早年的开朗通达,也还是这样地能说会笑。可是,你看我……我已经想好了,也看开了,不再想去过问身外是非了。离开你之后,我不过是到户部去jiāo代一下差事。其实今天早上,我是因为和葛达浑那小子生气,才和他打起来的。你知道,我平日极少管闲事,更不去招惹是非。可这葛达浑狗仗人势,他也太气人了。我的脾气你还能不明白,我怎能低声下气地受他的欺rǔ?得理不让人嘛。”
“好好好,对付葛达浑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是要得理不让人。你走了以后,我还见着了张廷玉,他向我打听你的住处。他可是个通着天的人物,又是位大忙人呀!他哪里会有闲功夫来看你?他这一问,我就觉得里面一定是有学问。我估摸着,皇上大概不一定是真心生你的气。张廷玉也一定会来找你,你在家安心等着就是了。”
“咳,你才不知道这些个当了宰相的人呢。今天还拉着你的手问寒问暖的,赶明儿,就兴许奏你一本,让你落个杀头大罪。告诉你,我才不领他的这份情哪。哎,快说说你的事儿吧。今天你见着上书房的人们了吗?除了我倒霉的事情外,还听到了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