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嬷嬷千恩万谢地说:“李老爷,老婆子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恩情。有件事,我想问问,却不知……”
“什么事?你问吧。”
“甘凤池的地盘在江南,您又是那里的一方诸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相会,他又怎么敢得罪您呢?再说,您带着那么多的兵,一句话就把他拿了,可您为什么不让兵士们动手呢?”
李卫站起身来,在房子里来回踱步。黑嬷嬷的话,他无法回答。这些年他的确是gān了不少大事,为雍朝清除了许多大盗渊薮。比如,为祸四川的“天府十三太保”,江汉的“香堂三圣”和“guī蛇二杰”等等,威名震摄江湖,成了天下闻名的捕盗能手。雍正皇上很赏识他这一点,任他为江南总督,又密令他总管天下缉捕盗贼之事。按雍正的意思是,不管是谁,你见一个就给朕拿一个,只要拿到就立即正法。可是,李卫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比如甘凤池,就不是能够说拿就拿的人。他们一共有结义八人,生铁佛是老大,其余还有吕四娘、宋京、窦尔登、一枝花、圣手二,和莫卜仁等。这些人良莠不齐,性情各异。有的是打家劫舍为非作歹的土匪;有的是鼠窃狗盗的惯偷;有的则和白莲教渊源甚深。而甘凤池和窦尔登则是惩恶扬善、扶弱济贫的豪侠领袖。引导得方,他们就可为朝廷所用;一体擒拿,反会将他们都bī得与朝廷为敌。今夜他不肯捉拿甘凤池,就是要留这个后步。可是,从山东突然冒出来这个本领远在甘凤池之上的老奶妈,却让李卫不得不改变主意了。他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嬷嬷,你问这件事,我不好回答。甘凤池的门下,我拿了不少,可我也敬重甘凤池的人品。他不过是想来看看朋友,并没有罪,我怎么能太认真了呢?嬷嬷,子时早过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你们也早些歇着吧,以后咱们说话的时候多着哪!”
李卫来到后房时,见十三爷和范时绎两人还在等着他。十三爷示意李卫坐下,问了问前边的情景。范时绎却说:“好,你这一回来,我才放了心。刚才在外头,我还真怕甘凤池撒野伤了你哪。”
“咳,你那是多虑。像甘凤池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肯和官府翻脸的,他有身家财产啊!何况,他领袖武林各路豪杰,他自己的命比我李卫值钱多了。不过,那个‘假道士’为什么不露面呢?要不是黑嬷嬷,说不定我们还真要吃点亏的。”
允祥把身子向后一靠,gān咳一声说:“来,咱们说说正经差事吧。我这次是奉旨去见十四弟的,皇上近来身子不好,心清也不大好。他脸颊上长出一些小小的红点,又久治不愈。所以,想召十四爷回京替八哥管管旗务。老范,你与十四爷见面机会多,你说,他能奉旨吗?”
范时绎欠身答道:“回十三爷,据奴才看,十四爷在前几个月似乎是已经想通了一些。可这次汪景祺的事情出来,皇上又派人拿了他身边的人,就不大好说了。现在他每天头不梳,脸不洗,一大早起来,就yīn沉着脸绕着景陵转上一大圈儿,回来,就一头坐在那里不动了,送吃他就吃,不送他也从来不说要。说句该割舌头的话,他简直成了白痴。唉,他也是龙子风孙哪,这样让人看着心疼。”
允祥沉思了好久才说:“唉,十四弟也是英雄气短哪!像蔡怀玺、钱蕴斗这样吃里扒外的人,抓就抓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李卫笑着说:“十三爷,奴才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十四爷哪是为了钱蔡二人,他是因为舍不得乔引娣呀!要奴才说,十四福晋比乔引娣漂亮多了。为了个女人就这样地神魂颠倒,奴才看,他也说不上是英雄。”
允祥一笑说:“你小子说话也不想想自己,当初你是怎么为了小翠儿差点丢了脑袋的?”可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想到当年为自己殉情的两个女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酸疼。便马上转了话题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李卫你这次回京jiāo代了差使就去见宝亲王,他有事要和你商量哪!”
这里正在说话,门外一个小校走了进来,他双手捧着一封书简禀道:“王爷,这是军机处转过来的,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立刻禀报王爷。”
允祥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张廷玉写来的。那上边说,十位铁帽子王爷中,已有四位准备进京,不知是何人所为,问允祥知不知道。允祥眉头一跳,把信随即丢在火盆里烧了。他略一思索,便要过笔来写道:“闻讯莫名惊诧。祥何人也,敢不请旨而宣召私人来京?此必廉亲王所为,盼速密奏皇上。”写完,对那个送信的人说:“你立刻飞马回京去见张相。如果到京时已过四更,就在畅chūn园门前jiāo给张相,或者让张五哥代呈,千万不能再让第三人看到。”
那军士答应一声飞马走了,允祥见李卫他们都要离去,就叫住了说:“别走,我还有事要说。范时绎,你是我带出来的兵,你向我说句实话,马陵峪大营里究竟有多少能用的兵?”
“回十三爷,花名册上稍多一些,但能应召的实有三万一千人。”
“哦,你吃了多少空额?”
范时绎吃惊地看着十三爷,允祥笑着说:“你别只管看我,我知道带兵的没有不吃空额的,吃得最多的就是年羹尧。不管你吃了多少,今天我绝不怪罪你,你还是给我说实话好。”
范时绎的脸红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主子爷,您是带过兵的,奴才不敢瞒您。我的驻地上来来往往全都是朝廷大员,我实在是应接不过来呀。所以,我吃了三五百名空额……”
“好,我已说过了,此事决不追究。马陵峪这个地方十分重要,它不但是祖宗灵寝所在,又是策应北京、热河和奉天这三处的根本要地。国家一旦有事,就要动用你那里的兵力。你可知道我这话的分量吗?”
“是,奴才领训。回去立刻就把空额补齐了。”
“哎,这就对了。你那里应酬多,我知道,以后我每月特支给你三千两银子。不过,你可不能见谁都巴结。你要学你的哥子范时捷,他是除了皇上,谁的账都不买的。”
李卫接上话头说:“十三爷,我这次来,也正想向您说说这件事的。皇上要刷新政治,头一样看重的就是个廉字。其实,这事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哪!就说范时绎的哥子范时捷吧,他一年的俸禄才有一百六十两,就是想廉能廉得起来吗?刚才打退甘凤池的那个黑嬷嬷,她家的公子爱上了县里的清官叫陆陇其。陆是圣祖爷手下最清的官,死后圣祖封他溢号‘清献’。一个县令,能有这种荣耀还能没吃的吗?可是,他死后,家里分文皆无,要靠女孩子抛头露面地去采桑度日!十三爷,您是瞧着奴才长大的,奴才不敢瞒您。我向皇上报的‘江南无亏空’是假的。我是从嫖客身上征收重税,挖的是婊子们的卖肉钱啊!河南没亏空才是真的,可是,我不能学田文镜。他如今是官越当得大,就越要从百姓和官员们身上榨油。从山东,安徽到江南,只要是讨饭的,十个里有九个是河南人!十三爷,这样治‘贪’,能治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