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好,皇上正盼着天下丰收的消息呢。这三府的知府,你写个保奏单子,进呈御览。乐输一千石以上的业主,也开出单子来。我今天在这里就可作主,赏他们九品顶戴,以示荣宠。”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卫又说:“自从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后,两江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已经把苏北多年为害的huáng河河道东段,全部修好合龙。我算了算,huáng水一过,huáng河复道,仅此一项,就可淤出荒地七十万顷!这也算得上是献给万岁爷的另一宝吧。四爷,请转告皇上,到那时就看我李卫怎样垦荒吧!”
李卫的这一宝也正是雍正皇帝求之而不得的,弘历听了当然也是十分高兴。可就在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也都在互相敬酒的时候,李卫却突然变了脸色说:“不过,我叫化子的酒也不是好吃的!”他漫步走到一位官员面前问,“陈世倌,你是前年委的札子,当了太仓直隶州令的吧?”
陈世倌站了起来,规矩地回答道:“是,请问总督大人,有何训诲?”
“不敢。我知道你官声不错,又是位有名的才子,会写诗,还修了书院。”说这话的时候,李卫一直是在笑着,可是,突然,他把脸一变说,“但我不明白,江南全省都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为什么你却偏偏顶着不办?是看不起我李卫,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满屋子的人全都被惊呆了,谁也想不到李卫会当着宝亲王的面这样与下属翻脸。那陈世倌却不慌不忙地说:“李大人,您过于言重了。太仓这地方与别处不同,那里不是业主欺压佃户,却是佃户在挤兑业主。光是去年,刁佃抗租,持械威bī业主的事就发生了十多起。制台大人,我们那里的业主们被佃户挟迫,本来就窝着一肚皮的气,你再让他们出差纳粮,那不是要bī得士绅和刁民们同流合污吗?假如再遇上灾荒年景,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大人,您想过吗?”说到这里,他已是在哽咽了,“李大人,我平日里是极其钦佩您的,现在我为您感到难过,也为太仓百姓感到难过……”
李卫先是愣了一会儿,最后竟像是遭到雷殛似的,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突然,他急走两步,冲着陈世倌一个长揖在地说道:“陈先生,是我李卫把事办得太急了,也太匆忙了。我办得不对,也办得出了格。我得罪了你,今天我应该当面给你赔罪。”
事出意外,陈世倌也惊呆了:“李大人,您,您这是……下官如何能当得了您这样的大礼……”他已被惊得语无伦次了。
李卫满面泪痕地说:“什么都不怪,都怪我没有读过书,不懂得道理。你当得了我这一礼,也只有你才当得了!你不原谅我,我就在这里一直拜到席终!”
陈世倌感动得热泪盈眶:“李总督,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了您!其实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是有错的。我早就看出您对我的不满了,可就是不愿意向您说清。读书人性傲,我就是其中之甚者。全省军民,还有天下捕盗之事,全要您来负责。您就是有个失漏之处,也是在所难免的嘛。这事全都怪我,我的心地不宽哪!”
弘历怎么也想不到。筵席之上竟然会有这种事。他激动地走上前去说:“好,你们二人都不愧为国之瑰宝!”他斟了两杯酒端过来,“来来来,你们二人,一个能礼贤下士;一个能遵礼不悖。今天又在大家面前各自认错,唱了一出大清国的‘将相和’。来!小王敬献给你们二位一杯,请你们饮下小王的这杯同心酒,也请二位和睦共处,还像从前那样地办好差使!”
李卫与陈世倌二人,一齐向弘历行礼,又端过酒来,一饮而尽,他们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了。在场的人们,也都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李卫的大度,看到了他虽然没读过书,可他的内心境界要比那些读书人高出了许多。
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在弘历心头盘旋着,使他不禁心驰神思。这里的酒筵还在继续,可他却即将启程要去开封了。同样是当总督,也同样是在推行雍正皇上的新政,江南和河南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呢?看这里,上下一心一德,就是有了磨擦,也立刻能重归于好;再看看开封,上下互相攻讦,似乎成了瘤疾。田文镜实心办事不假,可是,他为什么要弄得官吏百姓人人自危,个个心惊呢?他当然知道父皇对田文镜是寄着厚望的,也知道两省的现实差别甚大。就连河南的收成也远远比不上江南,但李卫能gān好的,为什么田文镜就不能学一学呢?现在,河南的士子们正在酝酿着罢考,河南的百姓又纷纷逃离家乡,这都是不祥之兆啊!他即将面临这些难题,要如何处置、如何对待才好呢?
一百一十回 巡huáng河弘历夸功劳 闹考场文镜下毒手
李卫的心里也在想着弘历出行的事,酒筵未散,他就悄悄地来到师爷廖湘雨身边,向他递了个眼色,廖湘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一声不响地跟着李卫出来。他问:“东翁,有事吗?”
李卫说:“没事我叫你出来gān嘛?你不要在这里坐着了,快点齐了我的亲兵,立刻动手,把妙香楼给我包围了。凡是在那里的人,全部逮起来。无论是男犯、女犯,都不准有一人漏网!哦,还有个畅心楼,和妙香楼只隔着一条路,你知道不知道?”
“大人,我知道。那不是甘凤池他们……”
李卫咬着牙说:“他奶奶的,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你记着,妙香楼上的,一个不许漏网;畅心楼上的又一个不许捉拿,听懂了吗?”
“大人……哦,我听懂了。”
“你慷个屁!”李卫粗野地骂着,“这叫做网开一面,我还得给以后留着个见面机会呢。至于这里面的学问,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办完这件事,李卫又回到筵席上,大声叫着:“诸位,怎么都不喝呀!难道是嫌我这酒不好吗?”
两天以后,弘历一行踏上了去河南的路程,刘统勋一身账房先生的打扮,带着几十头走骡,上面驮着弘历给父皇和母后带的茶叶、药物和瓷器珍玩,此外还有尹继善给他母亲的寿礼。温家的和她的两个女儿嫣红与英英,分坐在两乘驮轿上。弘历骑马前行,邢家兄弟则装扮成走镖的,腰悬宝刀,臂挽硬弓,也骑着马跟在后边。邢家兄弟受了妙手空空的戏弄和李卫的严嘱,一路上半点儿也不敢大意,他们轮班睡觉,寸步不离左右地护持在弘历身边。可是,一行人刚刚进入河南,弘历也就失去了这种恬适。因为田文镜接到李卫传过来的滚单,早就派了大队兵马,随驾保护。他们也只好浩浩dàngdàng地走进了河南,来到了开封。
次日一早,田文镜就跑来问安。他刚到不久,开封的其他大员,也都纷纷来到这里拜见。这几个人简直就不能见面,一碰上就是你攻过来,我对过去,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弘历惹烦了。弘历耐心地听着他们的话,又再三用皇上‘要一心一德,不要闹纠纷’的话来勉励他们,还是无济于事。弘历真是生气了,他说:“我刚下车,很乏,你们且退了下去吧!”众人一听四爷下了逐客令,哪敢不走啊!他们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