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雍正皇帝。他痛惜万分地说:“如果论起你的罪过来,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头悬国门,也抵偿不了。看着你还有一念在君父上头,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写下来,密封了呈给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这件事如果传到六部手里,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只要你不再生出邪念来,朕答应可以给你一个天年。”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叫过侍卫索伦吩咐说:“你留下来处置这里的善后享宜。隆科多迁往他原来的房子里住,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这里守护的人,要全都换下来,发往——”他在紧张地思忖着。
朱轼在一边说:“皇上,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关系极其重大。老臣以为,在这里守护的人应该全都解往密云皇庄,分头看管,让他们相互举发,以期弄明yīn谋来由。”
“好,就依你说的办!朱师傅,咱们走吧。”
出了门后,雍正又悄悄地对朱轼说:“朱师傅,你下去后替朕好好想想,隆科多提到的这个‘有人’到底是谁?回头咱们再找时间谈。”
“是,臣遵旨。”
雍正和朱轼回到大内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众位老王爷,以及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格格和福晋们都已聚集在这里了。雍正笑着和他们一一招呼,又吩咐立刻开宴。他拉了朱轼的手说:“朱师傅,今天朕为母后作冥寿,所以,这里都是朕的自家人。可你却是朕和下边诸皇子的老师,你应当留下来,和大家一同欢乐。何况,你从前不是也常常陪着圣祖爷看戏的吗?来来来,大家请都入席。三哥,来,朕和你,还有老十六,老十七,哦,还有咱们的小弟弟老二十四,都坐在首席,下边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来吧,小弟弟,快过来呀!传旨,开膳!”
这个老二十四,是康熙皇帝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刚十一岁。可是,就是他,竟敢在康熙晏驾的时刻,不顾众位皇兄的反对,铁口钢牙地说出:“皇阿玛说的是传位于四哥,我听得很清楚”!那时,他还只有六岁啊!所以,雍正即位以来,对这位小弟弟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今天又专门把他请到了上首。可是,小弟却不敢当这个照顾,他进前一步说:“皇上,臣弟不敢这么受宠。这里有多少老亲王爷,还有众位王爷。皇上爱怜之情,弟弟我心领了,还是让我去挨桌敬酒吧。”
“好弟弟,你真懂事了!你大概忘记了,圣祖爷在世时,你也是坐在首席的,你比弘昼还小着好多哪!朕虽然政务繁忙,可经常问着你的功课。知道你最近很有进步,朕高兴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了你,到各桌上敬完了酒,就回到朕身边来吧。”
雍正见菜品全都上齐了,才率先站起身来,向上边供着的圣祖皇帝和仁皇后拈香祝祷,这才回过身来人席。高无庸一声高喊:“开筵!开戏!”
锣鼓常常,丝弦叮咚,名优伶世昌首先出场。他先捧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为王母献寿。戏班头儿也磕着头捧上了戏单请皇上点戏。雍正是从来不爱看戏的,他只随便点了两出,在一旁的朱轼也应景点了。接着,自然是深懂戏理的允禄等人,也都点了些吉祥的戏文,来为太后祝福。
正戏开场了,雍正的心却突然显得把持不定。隆科多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他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儿子们,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起:嗯,莫非是这几个孽种gān下的好事,他们难道在重新上演夺嫡的丑剧了吗?
此时,台上正在演着一出叫《混元盒》的戏,这是《封神》故事里的一出。台上装神弄鬼,群魔乱舞。那个葛世昌更是使出了混身的解数,来巴结效命。只见他一个“米簸箕”,竟从三丈来高的桌子上翻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中央,又非常潇洒地亮了一个相。这一手来得真是绝了,所有看戏的人,无不齐声喝了一声彩:“好!”
正在绕桌敬酒的雍正却不由得浑身一颤,这时他正好走到弘时兄弟们坐的这一桌。就听弘时夸赞说:“这姓葛的今天是玩儿了命了,寻常戏子,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哪敢来这一手。”
弘昼也帮腔说:“好嘛,我看了半辈子的戏了,葛世昌的堂会也叫过多次,还从来没见他这样卖力气。这样的好角儿,难得呀!生旦净末,竟是样样拔尖……”他还要说下去,一抬头看见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为了看戏这事,自己已经挨过不少申斥了。
台上又换了一个闹剧,那葛世昌有意卖弄,插科打诨,把戏作得淋漓尽至。惹得台上台下,一片欢笑声。雍正尽管是秉性严肃又心绪不好,还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吩咐一声说:“嗯,这戏子确实是出了力,赏他二百两银子。告诉他,这会儿先不要谢恩,等散了席再过来就行了。”
筵席散去之后,葛世昌正在卸妆,弘历的门客李汉三对允禄说:“十六爷,您瞧见了吗,葛世昌这小子手上戴着个大扳指哪!”
允禄一愣:“那有什么奇怪的?”
李汉三却悄悄地说:“十六爷,您老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一进京就听说了,这北京人和福建人一样,都喜爱男宠。女人们有‘那事儿’时要忌房事,男人要是得了痔疮,就戴上扳指,那是回避相好的意思啊!”
允禄和允祉都听到了他这话,不由得放声大笑。不过,他们看见皇上走了过来,又qiáng自忍住了。皇上登上御座对葛世昌说:“你的戏演得很好啊,唱念做打,都很有章法嘛。太后老佛爷在世时最爱看戏,朕今天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才叫你们进来的。你们吃这碗饭也确实不易,高无庸你过来,把这碟子点心赏给他吃!”
葛世昌却没想到这位人人害怕的万岁爷,说出话来,却是这样地暖人心田。他高兴地叩了个头说:“万岁恩赏,奴才却不敢自用,奴才要把它带回去,让班子里的人分着吃,也让他们都能享万岁的福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小人们虽都是下九流的人,可也知道,如今满天下都在念叨着万岁爷的德政。奴才还知道,万岁爷写的字,赛过了当年的王羲之,要是万岁能赏小的一个‘福’字,小的一门九族都感念万岁的恩德呀……”
这葛世昌太没有眼色了,可雍正却没有生气,他说:“好吧,朕今日为母后作寿,心里高兴,就赏给你一个福字吧。”说着扯过一张纸来写好了又说,“好,你拿回去挂在墙上避邪吧。你是哪里人啊?”
葛世昌兴奋地说:“回禀万岁爷,小的是常州人。常州的知府就是小的表哥呀,您怎么不知道他哪?”
雍正的脸黑下来了:“是吗?”
“哦,他现在还不是。可皇上您大笔一挥,他不就当上了吗?”
站在弘历身后的李汉三,却突然出来奏道:“万岁,孝廉李汉三要谏主子一句:葛某只是个优伶,岂可过问朝廷的职官调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