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和白脸分手。他们商定好了,杀死土匪,报了仇以后,一起去包头避风。
“好吧,你要是不说实话……”土匪掏出硫酸瓶子,拧开盖,“我把它全泼在你的脸上。”
硫酸一滴一滴地流出来。大疤瘌的裤子被烧了几个dòng,皮肤嘶嘶啦啦地痛。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大疤瘌怕了,这个土匪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领教过,“要不,你找小六子问问,他知道。”
“小六子是谁?”
“白脸的把兄弟,小佛爷,住在菜市口。”
土匪收回了刺刀,大疤瘌撒腿就跑。跑出去十几步,他回过头来破口大骂:“我操你妈,土匪!你等着,你活不了几天了!”突然,他听到脑后的墙上传来玻璃瓶的炸裂声,几滴液体溅到自己的头上、脸上,火烧火燎地疼。墙上,浓硫酸啃啮着古老的青砖,嘶嘶作响。
北城的玩儿主们陆续得到一个口信,南城菜市口有个小佛爷叫六子,一定要抓住他。土匪要这个人。
于是,一张网,在南起长安街,东到朝阳门,西到海淀镇的广阔地域内张开了,静等着鸟儿投网。
12
还有人在紧张地追查着白脸和小六子。
张科长在给上级的一份敌情报告中说:“四清运动在北京城区全面展开以后,社会上的阶级敌人和潜藏在党内的修正主义分子不甘心失败,他们勾结起来,疯狂地向无产阶级专政发动进攻。
“目前,阶级斗争的一个突出动向,是一小撮社会渣滓和流氓学生组成的流氓团伙在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一些青少年被bī或被拉下水。对此,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必须对流氓团伙的骨gān分子予以沉重的打击……
“本地区最大的流氓头子王××,绰号白脸,原为南城中学高三学生,出身反动资本家。王××和他的团伙长期以来多次进行偷窃、抢劫、qiángjian等犯罪活动,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造成极大的威胁。
“慑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王××于今年四月初潜逃。
“据群众反映,王××最近曾和一名绰号小六子的惯偷在前门一带活动。”
四名jīng悍的公安gān警在街道治保委员的引领下,去逮捕小六子。
“那小子住在小东屋,喏,挨着厕所的那间。”治保委员指着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屋说,“他自小就没亲没故的,自己一个人挑门户过日子,也怪可怜的……”可能是发觉自己有点儿走了嘴,她又赶紧补了几句:“不过,这小子特坏,那次我们家二丫头上茅房……”
门没上锁,连钌铞(门窗上的搭扣)都没有。踹开门,一股臊腥的cháo气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流眼泪。屋里黑得什么也看不清。
“把灯打开,灯绳在哪儿?”
“什么?这屋没安电灯?”
搜查仅用了四分钟。屋内,除了一张铺板、一chuáng旧棉套以外,就只有一个水缸了。棉套里未发现赃款,水缸底下也没有赃物。
看样子,人是有几天没着家了。蹲坑地堵他?gān警们看了看漆黑的四壁,犹豫了。
地上有土鳖、cháo虫,铺板缝儿里挤满了臭虫,棉套里少不了虱子、跳蚤。那么头顶上呢?按照生物链的原理,那里应该有蜥蜴。
13
车门刚打开一道缝儿,小六子就挤下了车。
从本能上说,他想撒开丫子跑,离开这辆随时都有可能炸窝(扒窃败露,现场混乱)的车越远越好。但是经验告诉他,绝对不能跑。街上到处都是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人,哪怕稍微有点慌神儿,都会引起路人的怀疑,招来大祸。好在车过一会儿就会自己跑开的。
下车时,他没来得及知会一下钱惠。不过,这样也好,钱惠的肉馒头能把那个老小子多稳定一会儿。麻烦的是以后钱惠恐怕会说自己匿货,长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紧走几步,快进胡同了,回头一看,车终于关上门,开走了。六子偷偷地笑了,只有这个时候,那份货才真正地属于了自己。
得,就在这儿等着吧!等下辆车,坐一站地,准能找到钱惠。小六子开始想钱惠,想着晚上和她在一起……
糟,炸了,他是先有预感,然后才听到开出不远的车内传来的叫喊声的。
“我的钱被偷了,停车,快停车……别让这个女的跑了,他们是一伙的……”
车猛地停住,车门大开,几个人冲下车来。
六子早已跑出去了几十米,拐进小胡同,转眼间人影儿也没有了。
街上、胡同里到处都是人,乱哄哄地搜寻,乱哄哄地议论。没有什么结果,慢慢地也就散了。丢钱的主儿被人哄劝一番,哭丧着脸去了派出所。
有几条青年汉子没有走。他们装作是在自家门口乘凉的,把胡同的各个出口牢牢地把住了。这些汉子一个个不动声色,老谋深算,都是捕猎的好手。
一个多小时以后,猎物才露头。
一个穿着条脏乎乎的裤衩,光着上身,瘦得能数清肋巴骨的半大孩子急匆匆地从一个院门走出来。他手里拿着半个破碗,像是刚从家里出来,要到街对面的小铺去打huáng酱。北京人,爱吃炸酱面条儿。
刚出胡同口,他就被两条大汉掐住了:“别吱声,谁也知道谁是gān什么的!对,乖着点儿!”
大汉们笑呵呵的,嘴里不gān不净地开着下流玩笑,押着擒来的猎物匆匆走了。
没有人注意他们。北京小胡同里的半大小子们都是这么闹着玩的,玩得低级、野蛮,大的欺负小的。
14
白脸又去找神医买烟土膏子。这东西还真他妈的能止疼。
神医把白脸和大疤瘌让进屋,自己伸出脑袋向门外四处张望了一阵,才把屋门紧紧关上。让座、倒茶等一番客套之后,他撩开帘子进了里屋,抠搜了好大一会儿,才拿出huáng豆粒儿大小的一块烟膏子:“就剩这么些了,还是解放前的存货呢!”说完,他开始给白脸把脉。据说,他把脉,不仅能知病,还能知命。
“兄弟,”神医的眼睛朝天眯缝着,一副知晓过去未来的架势,“你命犯太虚,太虚属yīn,女人是你的克星。”
白脸笑了笑。
神医瞄了白脸一眼,接着说:“病从女人起,命随女人归。小兄弟,你的脉象弱而急、躁而狂,来势凶而去势拥。峰起如频鼓,cháo落似箫笛,眼下,你就有大难呐!”
白脸有点儿惊慌,忙说:“先生神算。不知还有救否?”
“难,难啊!”神医摇头,作欲言又止状。
“先生是一代名医,还请您施手搭救小可则个。”白脸一脸虔诚。
“用兵宜奇不宜正,用药亦是同理。当年刘伯温祖师传下一法,可治此症。传至我,已是第三十八代了,不过……”神医深感为难地说,“遵先师嘱,此法从来都是秘不宣人的。”
“先生如能治好小可的疾患,自有厚礼酬谢先生的一片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