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婆婆说:"我家那只亡魂鸟,肯定是黑羽毛、黑爪子、黑嘴巴。他长得黑。"
蔡婆婆说:"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眼睛慢慢就看不见了。耳朵就格外好,亡魂鸟就老在我的耳边叫。我知道是他,就同他堵气,不理他。你不回来就不回来,为什么要钻到水里去呢?好死不如赖活,我偏要在世上捱阳寿。"
蔡婆婆说:"真是我活冤家,死对头。他天天夜里叫我,叫了我几十年了。每年这个时候,它就像飞到的屋顶来了。他在我耳边哭着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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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下午,维娜呆在窗口张望田野,她想念远处正在出工的郑秋轮。知青们正把地边的堆肥挑到油菜田里去,均匀地铺好。天气奇寒,出工的人们却会大汗淋漓。等收工时,马上就凉起来。身体不好的,稍不注意,就会犯病。维娜知道郑秋轮体格很棒,仍是很担心他。
维娜听得脚步声,就知道是郭浩然来了。她马上转过身,同他打了招呼。她并不情愿同他多说话,可是她如果装着不知道他来了,他就会过来拍她的肩。她很讨厌他拍肩膀,分明隔着衣服,却总感觉他的手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郭浩然望着她,目光有些严肃,说:"维娜同志,我得提醒你。你不要老同郑秋轮在一起,会影响你进步的。"
维娜说:"郑秋轮怎么了?你们领导不是也让他出宣传刊吗?"
郭浩然说:"那是用其所长,也算是对他的挽救和教育。但是,今后组织上不会再让他出刊了。出刊是严肃的政治任务,让他gān很不适合。"
维娜说:"郑秋轮没什么问题呀?他劳动积极,学习认真,关心同志。"
郭浩然脸一沉,说:"看来,郑秋轮的流毒不浅。组织上已经注意到了,郑秋轮影响着一批人。"郭浩然没有再多说什么,扭头走了。他转身时,军大衣的下摆摔得老高,很威风的样子。
维娜有种可怕的预感,却不敢提醒郑秋轮。那天huáng昏,没有下雨,风却很大,chuī得眼睛冰凉的就像浸在水里。维娜挽着郑秋轮的手臂,一声不响地走着。
郑秋轮却很兴奋,说:"维娜,我看了个地下传单,很受鼓舞。中国还是有很多爱国的热血青年,国家有希望。"
他说着,他就大声背诵起传单来。郑秋轮喜欢的书,能过目不忘。他总在维娜面前大段大段背书。见他那高兴的样子,维娜简直想哭。郑秋轮那激昂的声音,叫寒风一chuī,就破碎了,变得幽咽苍凉。
维娜预感到的事情没过几天就来了。郑秋轮被禁闭起来接受审查。命运真是捉弄人,他就关在三楼,在维娜头顶上的房间。郑秋轮从来没有到过维娜办公室,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儿就在他楼下,离他只有三米的距离。
维娜天天侧着耳朵,注意着楼上的动静。她最担心他们拷打郑秋轮,只要听得上面有响声,她心脏就蹦得老高。那几天,郭浩然没有来过维娜办公室,他在亲自办理郑秋轮的案件,很忙的样子。
农场被一种恐怖气氛笼罩着。知青们只敢同最知心的朋友谈论郑秋轮的事情。见着维娜,他们都不提郑秋轮的名字。她的宿舍却有些反常。自从郑秋轮同她恋爱以来,女伴们好久没有议论他了,这会儿却有人提到了他。她们说得也很谨慎。只有戴倩胆子大些,说:"郑秋轮真会有事吗?唉,好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原来戴倩她们都很关心郑秋轮,怕他真的出事。维娜从文书小罗那里知道,说是在追查一份反动传单,上级公安部门都来人了。维娜吓得脸都白了。小罗一走,她关门哭了起来。
有天下午,已下班了,维娜见楼上的人没有下来,她也不走。她怕自己走了,郑秋轮有什么情况她不知道。等了好久,听到郭浩然下楼来了,正从她办公室门口走过。维娜忙拉开门,说:"郭政委,我想向你汇报一下思想。"
郭浩然皱着眉头,端着个大茶缸,手里的钥匙串儿叮当响着。他也就不忙着去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进来了。他坐下之后,脸色就平和些了。不等维娜说话,他先开口了,说:"维娜同志,我一直很关心你,你自己是知道的。我也正想找你谈谈哩。你同郑秋轮搞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会毁掉你的政治生命。"
维娜问:"郑秋轮有什么问题?"
郭浩然说:"他的问题大哩!这本是机密,不妨同你说说。上面已破获了一个反革命组织。这个组织流毒很广,最近有份反动传单,是这个组织的宣传提纲,流传到我们这里了。有线索说明,郑秋轮就是传单的传播者,他还很可能是这个组织漏网的骨gān分子。"
维娜说:"我同郑秋轮天天都在一起,他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郭政委你说的事,他就从来没有向我提及。我是相信他的,也请组织上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jīng神,以批评教育为主,实事求是地办案。"
郭浩然却笑了起来,说:"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政策水平这么高的话。不过郑秋轮的问题,不是简单的问题,是严肃的政治问题。郑秋轮犯错误,甚至犯罪,并不是偶然的,这同他的家庭背景是分不开的。他的爸爸就是反动学术权威,曾恶毒攻击湖区消灭血吸虫的伟大成果,被劳动改造三年。后来郑秋轮还亲自为他爸爸鸣冤叫屈,到处散布谣言,说中国消灭血吸虫是弥天大谎。组织上多次对他进行过批评教育,可他屡教不改,越陷越深。最近一年多来,他公然四处串连,散布反动言论。维娜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有同志反映,最近几个月,你也天天跟着郑秋轮跑啊!有人反映,你们俩还经常用洋话jiāo谈,说的东西别人听不明白。如果说的话见得天日,为什么不说中国话?"
维娜说:"谁说不可以用英语讲话?我哪天还要学日语,学俄语,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和他只是很谈得来,我愿意同他在一起玩。我们去别的农场玩,也都是些相投的朋友。我们在一起谈工作,谈学习,谈革命的战斗友谊,这没有什么错啊。我们又没有违背农场纪律,也没有误过一天工。"
郭浩然冷冷一笑,说:"我们掌握的情况,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有人见过郑秋轮手里的传单,传单是怎么来的?哪些人看过?又传到哪里去了?这些郑秋轮一个字都不肯说,想矢口否认有传单这一事。你能保证他去别的农场串联,不是从事某种活动?当然你也许会蒙在鼓里,可你要知道,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我们的敌人。"
维娜吓得唇焦口燥。她说:"你这意思,郑秋轮的问题,就属于敌我矛盾了?"她不知哪来怎么那么大的胆量,语气简直是质问。
"如果他的犯罪事实成立,就是敌我矛盾。我敢百分之分保证,他最后会承认的。"郭浩然突然把话头一转,"维娜同志,我同你谈过好多次话了,要你争取进步。可你没有任何积极表现,没有向组织写申请书。革命可不是请客吃饭啊!"
维娜不敢叫郭浩然抓住了把柄,这可是严肃的问题啊,忙说:"我认真考虑过,反省过,觉得自己离党组织的要求还远得很,没有勇气向党组织提出申请。请组织上长期考察我、帮助我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