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不管你和妈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只希望你们不要离婚。”
修平实在没想到,一个高中女生竟说出如此成熟的话。
“你为什么认为爸爸和妈妈会离婚。”
“前一阵子,我有个叫野村的朋友,他爸妈突然离婚了,事前根本看不出任何征兆。”
“你放心啦!”
“真的吗?”
修平感到非常惭愧,居然让女儿担这种心。
“无论如何,请你们在我结婚之前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只要在你结婚之前好好在一起,就可以了吗?”
“单亲家庭对我的工作和婚姻不是都有负面的影响吗?”
原来弘美是在为自己打算,修平有点目瞪口呆,她却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既然如此,修平觉得自己也应该问个清楚才行。
“你怎么知道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你看吧!果然是约会!”
“不是啦!……是你这么说,我才……”
“是妈妈说的啦!”
“我问妈妈说要不要为你准备晚饭,妈妈说爸爸今天出去约会,不会回来吃。”
“妈妈真的这么说吗?”
“妈妈什么都知道了。”
修平默默地看着浴室的门,心想:知道自己今天和叶子见面的,只有广濑一个人,他根本不可能背叛自己,向妻子密告,难道真的是女人的直觉吗?
“妈妈怎么知道的?”
“爸,你不可以小看妈妈,其实她很聪明的。”
“我没有小看她啊!”
“妈妈什么都懂,像爸爸这种简单的事根本瞒不了她。”
“简单?”
“对啊!即使是我,也知道爸爸在搞什么鬼。”
“你胡说……”
“你二号那天是不是也要和那个人见面啊?”
“喂,不准你胡说!”
“你放心啦!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可不能太伤妈妈的心哦!”
修平gān咳了一下,然后站起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倒在茶杯里。
本以为自己手法高明,足以瞒天过海,事实上却早已露出马脚。修平连喝了两杯,却依然无法稳定情绪,此时,芳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可能是洗过澡的缘故,她的气色显得相当好,开前襟的毛衣胸口露出白嫩的肌肤。
“你还没睡啊?”
芳子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往厨房走。
“你真的不洗澡吗?”
“对……”
“棉被已经铺好了。”
“今年过年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行,好不好?”
修平似乎想藉此举减轻自己的罪行。
“你每年都作年菜,也非常辛苦,应该趁机出去玩一玩。”
“可是,妈妈和你医院的同事不是都要来吗?”
“跟他们说我们要出去玩,不就得了?”
“那么,我们和奶奶他们一起出去玩好了。”
弘美在一旁提议。
“我们可以在元月二、三号那两天出发。”
修平特别qiáng调二号和三号,以示自己的清白,然后站起来,说道:
“我要去睡了。”
他从书房拿出一本相当于安眠药的围棋范本,走进卧房,扭开枕头边的台灯,发现两chuáng棉被之间还是有缝隙。
回想起来,从第一次注意到缝隙的存在直到现在,转眼间已过了一年,起初修平以为只是偶发事件,后来才知道那是妻子有意的行为。
两chuáng棉被之间缝隙的宽窄,每天都有所不同。到目前为止,分得最开的一次是芳子在机场撞见叶子的那个晚上,相距大约有五十公分远。后来,这个缝隙虽然始终存在,但距离却逐渐缩小,现在如果由上往下看,已经快看不出来了。
修平脱掉睡袍,慢慢地躺进被窝里。他把脚伸往妻子被窝方向,随即触到榻榻米粗糙的表面,宽度大约只有十公分,自从发现缝隙至今,今天可能是距离最小的一次。
修平把脚跟在榻榻米上来回轻搓,突然想起弘美说过的话。
“妈妈说爸爸今天是去约会。”
倘若妻子果真知道自己和叶子见面的事,那么缝隙的缩小又代表什么意义呢?是表示她已不在乎自己在外面做些什么,还是只要逢场作戏,她就会睁一眼闭一眼?
修平在微暗的光线中思索着,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正如气象局的预报,过年期间天气都相当稳定温和。
修平在三十号那天出外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球,不过除夕夜和元旦倒都是在家度过。
根据修平儿时的记忆,元旦当天你父总是显得极为慎重。清早起来立即穿上不轻易出笼的的日本式大礼服,在神坛上供奉水酒,然后合掌祈祷。全家人都跟着父亲依样画葫芦,再一一向父亲说几句新年的吉祥话。
“恭贺新禧,今年请多加照顾。”
听到这些话之后,父亲就缓缓地对我们点头致意。
幼年时期,修平总是担心自己无法顺畅地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进人大学之后,他开始对父亲过于慎重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
然而,长年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一旦缺乏这些例行仪式,修平就觉得缺乏过年的气氛。
反观速见家里现在过年的情况,实在是简单多了。
先别说别的,在修平家里根本找不到神龛或佛坛。因为住在公寓里不易挪出空间放置神龛,至于佛坛,则设在静冈的兄长家里。既然没有供奉水酒和参拜的场所,那些例行仪式自然就免了,何况,让他们一家三口穿上大礼服中规中矩地互道新年快乐,也未免太慎重其事了。
因此,元旦的早上,妻子只在吃饭之前,对修平说一声“新年快乐”,而修平本人还穿着睡衣,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一点威严的样子也没有。
这也无怪乎父权曾日益低落。修平认为各家各户设置神龛是恢复父权的先决条件,对于这个看法,广濑也深表同感。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修平和广濑始终没有在家中摆设神龛。他们担心此举将被人讥笑为思想落伍,再说,企图以神龛恢复父权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尽管如此,当芳子为自己倒酒,以及弘美收到压岁钱,欢天喜地道谢时,修平总算还能感觉到一丝丝过年的气氛。
元旦下午,弘美和朋友一起到初诣玩,而修平喝过酒后有点懒得出门,于是就待在家里看看新年贺卡,补寄一些信,以及欣赏电视的特别节目。
傍晚,弘美还没有回来,修平就和芳子一起吃晚饭,又喝了一点酒,相对浅酌虽然相当宁静,却有点乏味,突然间,芳子把酒瓶拿到修平面前。
“要不要再喝一点?”
芳子甚少主动为修平斟酒,此举令修平有点受宠若惊。
“怎么都不像在过年啊?”
从前,每当想到新羊即将来临,修平总会涌起一股兴奋的感觉,但是最近这十年来,那种兴奋的感觉却已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