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隐达马上先表了一个态,说,行行。然后又说,我个人意见,这投资环境,是个综合因素,需从多方面下功夫。依我过来一段的体会,这投资环境到了需公安出马了,往往是出了大问题了。所以我个人意见是宣传在先,教育在先,加qiáng法制,综合治理。关隐达态度显得很谦虚,一来毕竟是同一把手说话,二来他对周书记还不太了解。
周书记马上肯定他的意见,说,你这个思路是对的。环境问题有个基本特点就是群众性。一出事就牵涉几十人上百人,法不责众,怎么办?抓不了那么多嘛!所以还是要qiáng调宣传教育,qiáng调综合治理。看来,我们的任何工作,都有一个方法问题啊。
周书记说话的时候,陈主任便不断回头说是的是的。他这样说就一箭双雕,对两位领导的意见都表示了赞同。
听周书记那赞赏的口气,就像一下得到了一个锦囊妙计。关隐达这就隐隐觉得周书记也许是个非常老到的人。投资环境需综合治理,这是谁都清楚的道理,他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可周书记却给予了高度评价,而且推而广之到一切工作。现在越是有经验的领导越是这样,可以把那些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道理翻来覆去讲,煞有介事,不厌其烦,绝不心虚。领导的讲话一定非常重要,下级的意见通常值得肯定。这是官场的一条重要游戏规则了。
关隐达见周书记这么肯定他的意见,当然要表示一下谦虚。但又不能直接说哪里哪里,因为这是谈工作,不是讲客套的地方。就道,我这可不是有意推担子啊。该我们政法部门出马的,义不容辞。政法部门的首要任务就是为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保驾护航嘛。他这样一说,既隐含了谦虚的意思,又慡快地表了态。
很快就到了黎园宾馆。见县长向在远、常务副县长王永坦、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马志坚已等在门口了。
一下车,周书记就同大家握了一轮手。其他各位也就彼此握了手。关隐达同政府办马主任没握上手,因周书记和向县长站在他们中间说话,隔开了他们。关隐达扬扬手致意,想免掉客套算了。但马主任还是绕了过来,双手抓住关隐达的手,使劲摇晃。见马主任这么客气,关隐达本想再加一只左手上去,还是忍住了,坚持用一只右手配合马主任摇晃了一阵。
周书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向县长不断点头。关隐达马上装作与同志们招呼的样子,后返几步。其他人见了,也后退了几步。两位头儿还在说话,关隐达就环顾了一下这个宾馆。他刚来那几天,家里乱七八糟,在这里住过几晚。从外表看去,黎园不比大城市的宾馆差到哪里去,只是管理不行,没有几间屋子的抽水马桶不是坏的。看着这富丽堂皇的样子,就像脸蛋子漂亮的粗俗女人穿着华贵衣服,只要走几步路就露出破绽来。他也走过了一些地方,发现不论那里怎么穷,高级宾馆是要修的,而且必叫什么园。省里的宾馆叫荆园,地区的宾馆就叫桃园。
周书记和向县长不说了,就招呼大家去。马主任忙抢先一步,在前面引路。
到了刘先生下榻的218房门口,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位小姐,笑着迎了大家进去。看样子这位小姐同大家都熟悉。小姐见关隐达面生,就特意朝他点了下头,说您好。
一进门,小姐忙请大家坐,说先生在里面有点事,马上出来。一会儿,听到抽水马桶响了一阵,刘先生从卫生间出来了。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瘦子,高高的像只病鹤,一看就知是风流过度的相。周书记站起来说,其他的都是熟人了,这位是县委关副书记,刚调来的,分管政法。刘先生双手迎了过来,说,请关书记多多关照。关隐达感到刘先生的手不像刚沾过水的,就疑心他刚才并不是上厕所,只怕是有意往厕所走一下,好让这些人等个片刻。这是我的秘书方合小姐。关隐达便又同方小姐握了手。关隐达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只是礼貌地笑笑。
大家只聊了几句,马主任就说,是不是请各位去用餐?
周书记就礼让刘先生走前面,刘先生偏要周书记前面走。两人出了门,便并肩而行。其余人都自然而然按职务依次随在后面。马主任便走在最后。快到餐厅了,马主任又忙跑到前面,同礼仪小姐站在一起招呼大家鱼贯而入。大家为座位不免又推让一会儿。马主任招呼大家坐好了,自己才最后落座。
席间,说话最多的是刘先生,他说的又多是同北京谁谁吃饭,同省里谁谁吃饭。北京那些人谁都不认识,大家就只是嗯嗯点头。说到省里张副省长,周书记接了话头说,你说到兆林同志,他是我们这里前任地委书记,那可是一位很有水平的领导啊。刘先生说,知道知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最了解他了。我跟你们说,他的前程可是不可限量的啊!说到这里,刘先生又侧着头同周书记耳语去了。在座的便都静了下来,喝汤的连汤也暂时放下了。因说到张兆林,关隐达难免好奇,便在埋头细细品茶的时候听了一下。刘先生大概是说北京他有不少朋友,张兆林的事他还是可以帮忙的。意思似乎是说张兆林今后要更上一层楼还需他来玉成。关隐达便觉得这刘先生的牛皮未免chuī得没边了。不过也难说啊,现在很多事情你按正常的逻辑去思考,往往还真不对劲。提到张兆林,关隐达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他就是从张兆林手上开始倒霉的。
周书记同刘先生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忙招呼大家,喝酒啊,喝酒啊。话题还在张兆林身上。周书记像是一下子想起似的,忙指指关隐达说,张副省长是我们关书记的岳父陶老书记的老部下哩。陶老德高望重,张副省长对陶老是非常尊重的。关隐达忙说,是的是的。不过那是张副省长礼贤下士。他每次来地区视察工作,总要去看望一下我们家老头子。他们俩是多年的同事,彼此很了解。关隐达尽量表情愉快一点,免得人家看破了什么。其实他相信周书记他们谁都知道个中究竟。
刘先生望着关隐达说,你看你看,有缘就是有缘。张副省长说,他能有今天,全搭帮到哪里都有一批好同事,好朋友。他同我还专门提到过陶老书记哩,说他当地委书记那几年,陶老书记对他非常支持。
一听这话,关隐达就知道他是即兴扯谎了。但所有人都附和说,是的是的。向县长还很带感情地感叹道,陶老书记的领导风度,难得啊。
王永坦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刚才一直不怎么讲话。说到了陶老书记,他郑重地放下筷子,说,陶书记是个好书记啊。他老人家实在,严谨,同下面gān部又没有距离。他很随便,可下面的人就是不敢乱来。你说怪不怪?他天生有一股虎威。王副县长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环视,是在征求各位的看法。大家都点头说是。说完了,就笑眯眯望着关隐达,那小眼睛弯成一条缝儿,里面满是亮晶晶的光点。关隐达却是谦虚也不是,不谦虚也不是,只好微笑着说,他老人家想得开,退了就退了,不太关心外面的事。倒是提起同志们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关隐达特别注意了措词,维护着岳父大人的威严。
他知道大家如此称颂岳父大人,都是说给他听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去辨别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有王永坦的话,给他一种说不清的印象。从报到那天见第一面起,他就隐隐觉得王永坦有些yīn阳怪气,叫人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