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讨论结束,关隐达想回去吃中饭。向书记叫住他,说在这里吃算了,中午田部长说有事要扯一下。
田部长同向书记、关隐达一桌吃饭。饭桌上谁也不说什么,只是相互客套。饭后,三个人一道去田部长房间。坐下喝了会儿茶,田部长说,隐达同志,看样子情况还是复杂哩。也不是说硬是不可以选你。我们分析一下。现在是三个候选人,一旦选票分散,谁也过不了半数的话,谁也当选不了,再来重新组织一次选举,又要费周折。现在各地都露出了苗头,凡是上面推荐的人选,代表都不满意。当然这也有上面做工作的问题,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说明无政府主义有所抬头。如果听任这股风气蔓延,每年一到开人大会,各地都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怎么得了?地委对此深表忧虑。地区马上也要地改市了,也面临一个市政府选举问题。如果这么下去,今后市政府选举也是个问题。所以,地委的意思是,不能让黎南开这个头!
向书记接着说,按选举法,代表们依法提名了,只能作候选人参加投票,不然就违法了。所以就要请隐达同志一个一个代表团做做工作。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啊。你中午找各代表团的主席说说怎么样?
关隐达说,我说过了。那就再说一次吧。
下午,田部长又紧急召见关隐达。向书记也在座。田部长说,宋书记刚才打电话过来,要你马上去地教委上任。是这样的,这段地教委工作很忙,他们希望你快点到位。宋书记考虑了地教委的要求,请你先去地委组织部报到,再去地教委与同志们见个面。任命文件马上就下来。
这却是关隐达万万没想到的一着。他也曾管过组织工作,从来没见过这么仓促任用gān部。意图已很明显,就是不让他出任县长。既然有人这么做得出,他也铁了心,一定要赌一碗。他有意不急于发言,只是慢慢吸烟。样子很沉着,又像是在想这件事。过了一会儿,他说,田部长,我有想法,就直说了。你是多年的组织部长了,想必这么匆匆忙忙任用一个gān部,还是第一次吧。我把话说透了。这几天,好几个县都在开人大会,地委几个领导多半蹲在县市指导选举,也许没有机会坐在一起研究gān部安排。我就对我的安排表示奇怪了。当然我是党员,什么时候都要服从分配。我今天不上地委组织部报到了,先口头向你报个到,改天再正式去。我家小陶这几天头痛,她有美尼尔综合症,说倒chuáng就倒chuáng的。我家又没请保姆。
关隐达那几句什么直话说得田部长脸上不太好过,却又不好发作。又听说小陶身体不好,他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就是明知关隐达是在扯谎,也不便说的。只好说,好吧,就算口头报到吧。小陶有这毛病,你还是请个保姆好些哩。田部长显得很关心。
关隐达到代表团坐下听了一会儿意见,就像是出去解手的样子,出了会议室,去宾馆经理办公室。经理忙起身招呼,关书记,关书记。
关隐达笑着说,我打个电话,请你稍稍回避一下。对不起。
经理笑笑,马上去另一间办公室。
关隐达要了陶陶电话,如此jiāo待了一番。
关隐达打完电话,就叫经理,说走了。经理忙过来说,这么快?坐一会吧。关书记对我们有什么指示吗?
关隐达笑笑,说,哪有那么多的指示?不过有个建议。你只要在一年之内管好两件事,我请求县委表彰你。
经理有点不知所措,问,哪两件事?
关隐达说,一件是厕所,一件是餐桌。你别笑,我这是认真说的。你这里没有几个抽水马桶是可以冲水的,没有几张餐桌的圆盘是转得动的。别误会,这不是批评你的工作。这两件事可以说是中国的宾馆病,很多大宾馆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经理听关隐达最后圆了一下,才放心地笑了,说,一定抓一下。
关隐达同经理握了下手,仍回会议室听意见。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小顾跑来说,陶姐上班时晕倒了,已送到医院去了。关隐达同代表团主席招呼一声,直奔医院而去。
次日,大会进行选举投票。关隐达以绝对多数的选票当选为县长。王永坦只得了五分之一的票。贺达贤的得票就有些滑稽了。只得一票,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一票是谁投的。因他的一位表弟是某乡的党委书记,也是人大代表。
按原来安排,会议结束时,田部长要代表地委向人大会的圆满结束表示祝贺。但这个安排临时取消了。只是向书记上台敷衍了一下。关隐达知道,田部长回去不好向宋书记jiāo待。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县委收到了地委文件,免去关隐达同志黎南县委副书记职务,调地教委任副主任。
这种情况在全国其他地方是否发生过不知道,但在全省只怕是没有先例的。向书记找关隐达商量这事怎么处理。关隐达笑笑,开玩笑说,我听谁的呢?不去地委报到就违背了组织原则,不履行县长职责就违法。有道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是先不让自己违法吧。
这就是当地俗话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了。向书记也不知怎么办,便说,我很高兴能同你共事。过来一段我俩相处也很愉快。选举前我只能站在上面的立场上同你jiāo换意见,我想必你能理解。这样吧,你先不要管地委那一头,由我向地委汇报,争取地委支持你。
照说,像王永坦这样被选了下来,再在黎南工作就不太妥了。但王永坦不愿到别的县去。地委安排他任人大主任,他也不于。他同地委领导半开玩笑说,我在选举上是隐达同志的手下败将,理该俯首称臣。我还是仍旧gān常务副县长,协助他工作吧。
于是几经jiāo涉,人大常委会举行会议,任命王永坦为常务副县长。
但地委一直没有下文任命关隐达的副书记。他的副书记已经免掉了。王永坦仍是常委,关隐达却常委都不是,县里重大事情的研究他无权参加。这样,关隐达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僵局。
这天肖荃打电话来问他的近况,他说自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境。肖荃还不明白,问,怎么了?你当了县长,是值得高兴的事呀?这么多年一直屈着,总算到头了。
关隐达苦笑一下,说,只怕真的到头了,不过是我的前程到头了。这段太忙,我也没在电话里同你细说。于是关隐达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肖荃听了,就叹息不止。一会儿,问,这么多年不见你了,也不知你现在是怎么个模样了。
关隐达说,见了面你不一定认得出了。我有点发福了,头发也开始白了,眼晴时常是红的,脸色很疲倦。
这么说,是一脸沧桑了?
可以这么说吧。关隐达说,我的日子不好过。不是常委,大事上就没有权。县长没有权,讲话就没人听。上地区开会,没人听我的工作汇报。几乎轮不上我发言。往常开会发言,都是大家随意讲。现在由书记和专员点名。快轮到我了,他们就说,还有几个同志没发言,就不在这里说了。下面,我讲几点意见。这等于不承认我这个民选县长。我个别找他们汇报,他们总说没空。不是我硬要去套这个近乎,我得为全县六十万人民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