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伐吐谷浑,侯君集与任城王李道宗为副手。一路上侯君集进献不少奇计,都为李靖采纳,大破敌军于库山,又与王爷李道宗自为一军,从南路挺进,历破逻真谷,逾汉哭山(估计是当地人起的名字,从前汉军肯定于此战死不少),经途二千余里,盛夏降霜,山多积雪,连途转战,过星宿川,一路上数次与敌大战,每战必胜,获牛马无算,斩获颇丰。一直行军,直到北望积玉山,观huáng河源头,然后凯旋,与李靖一军会于大非川,平定吐谷浑。贞观十一年,改封陈国公。转年,拜吏部尚书。侯君集行伍出身,入秦王府后才开始读书,聪颖异常,竟能典选举,定考课,出将为将,入则参政,为时人所叹美。
侯君集一生最光辉的事迹,当属他独担重任,率唐军平灭高昌的壮举。
高昌,就是汉朝时候的车师。距长安以西四千三百里(从唐书),有三十一城,先都jiāo河,后移至高昌,是西域大国,胜兵万人,土壤肥沃,麦果丰饶,以葡萄酒知名。隋朝进入贡,封其王鞠伯雅为车师大守,弁国公。高祖武德三年,伯雅死,其子鞠文泰嗣位,遣使告哀,高祖派使臣前去祭吊,正式承认了其藩贡国地位。鞠文泰开始还很“孝敬”,经常贡献奇珍异shòu白玉盘什么的,又上贡一对大láng狗,能曳马衔烛。贞观四年,鞠文泰还亲身入朝,回去时获赏赐甚厚,大打秋风而回,其妻还被赐姓李,封常乐公主。按理说鞠文泰亲朝天子,又获巨赏,应该安心臣服才是。但此人在朝贡时经过唐朝西边久经战争之地,见人民稀少,城邑空虚,就心中升起轻唐之念。渐渐地,鞠文泰把西域诸国经过高昌前往唐朝的商人和贡使都扣押起来,又暗中和突厥人勾结,攻打唐朝另外的西域属国伊吾。不久,竟胆大妄为,和突厥连兵进攻唐朝另一属国焉耆,拔克三城,尽掳男女而去。焉耆王上表告状,太宗大怒,说:“高昌数年无状,没有尽藩臣之礼;其国中模仿我大唐,设置官号;今年岁首,万国来朝,文泰独不至。高昌还不断拘押西域来使,离间邻好,所谓恶而不诛,何以劝善!”贞观十四年,太宗命侯君集为jiāo河道大总管,率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人将突厥等西域归附军数万人征讨。
当时,唐朝众大臣都以为行经沙漠,用兵万里,恐难取胜,而经高昌界处绝域,得之难守,不如不伐。太宗坚执不从,侯君集身负皇命,浩dàng而来。
鞠文泰作梦也想不到唐朝会真的出兵,他常对左右讲:“我先前去唐朝贡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假使唐兵攻伐,军队人数多,路上不能有足够的军需供给;如果兵发三万以下,我高昌力能制之。加之沙漠艰险,唐军即使能来也疲惫至极,我以逸待劳,不用忧虑啊。”等到听说唐军已到达碛口,这位西域名王一下子惶骇无计,未见唐兵,竟活活吓死。其子鞠智盛嗣立。
侯君集率军至柳谷,侦察兵报告说鞠文泰这几天就要下葬,共时高昌国人毕集。诸将要求趁发丧时起兵突袭。侯君集独表异议:“天子以高昌骄慢无礼,使吾辈恭行天罚。如果我们趁人发丧时偷袭,非问罪大国之师所为!”于是全军整装,鼓行而进,类似拿破仑战场上那种双方光明正大的进击。高昌大兵汇集于田地城,城坚墙厚,高昌人起初还固城自守。侯君集军队携带了威力巨大的撞城车和抛石机,巨石飞空,尖车推城,很快就一攻而入,俘获男女七千多口。接着,大军前行,直bī都城高昌。鞠智盛无奈,来信乞怜,表示“有罪于天子者乃先王,今已无罚丧身,我本无罪,望候尚书哀怜。” 侯君集回书:“如能悔过,应束手投降!”鞠智盛还不肯出降,侯君集命人填其城壕,又大发抛石机,并树十丈高楼,于楼顶指挥抛石机落点,巨石纷下,高昌守兵顿成肉泥。早先答应和高昌里外为援的西突阙兵此时还影都没有,他们自已的部落西逃千余里,哪还顾得上邻家。计穷之下,鞠智盛出城门出降。侯君集马上分派兵马,一时攻灭其余城池,平灭高昌,带着俘虏的高昌国王及将士、刻石勒功而还。此次远征,下高昌三郡、五县、二十二城,得人口三万七千七百户,马四千三百,其国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非常值得人玩味的是,侯君集军到之前高昌国内有童谣流唱:“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灭。”鞠文泰当时让人搜捕初唱者,最终也未抓获,不知是何为所为。唐太宗以高昌故地为西州,置安西都护府,留遣兵马镇守。
虽立此平国大功,侯君集仍不免前辈平灭西域将领犯下的过错——私取宝物。他属下战胜的将士得悉总管大拿高昌宝物,也纷纷效仿,竟来盗窃。侯君集上梁不正,也不敢阻挡,怕他们把自己也连带告出来,以致于高昌一国宝物被掠一空。大军回京,御史们早把弹劾奏章报上,功劳再大,赏罚应分,迎接侯君集的不是红地毯和凯旋乐曲,而是国家大狱。还是中书侍郎岑文本有远见,认为功臣大将不能轻加屈rǔ,上书列举汉朝李广利、陈汤、晋朝王浚以及隋朝韩擒虎等大将事迹,并以huáng石公兵法内容作为补充——“《军势》一书中讲,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希望太宗以帝王之德,含弘为美,弃人之短,收人之长,使侯君集能悔过报效。”奏上,太宗很觉有理,下诏把侯君集放出。
侯君集立此殊勋,回京就被关进大狱,虽然日后放出,仍然终日怏怏不快。贞观十七年,多年一起共事的老哥们张亮出任洛州地方官,与侯君集道别,侯君集乘机激怒他说:“怎么,被排挤出京城了?”张亮不乐,答道:“当然是你背后排挤我,还能怨别人吗?” 侯君集闻言激起心中积恨:“我功平一国,回来就被天子谴怒,哪还有机会背后挤兑你!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你敢造反吗?我和你一起反了吧!”张亮为人外忠内诈,一转身就把侯君集的话密告太宗。李世民毕竟大度君王,对张亮说:“你和侯君集都是我唐朝功臣,刚才的话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知道,如果审验成狱,你们都不会承认有谋反之语。”就把此事压下,对待侯君集如初,不久命人图君集等二十四人像于凌烟阁。
当时,太子李承乾怕被李世民废掉,暗中准备谋反,又知道侯君集心怀怨望,就通过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当时为东宫属官)与他牵线,两人数次密谋 。侯君集深知李承乾气量劣弱不能成大事,但仍想借机旁图,就答应与李承乾一起gān,举手对太子说:“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虽如此,毕竟谋反事大,侯君集常常夜中惊醒,一醒就再也睡不着觉,四转叹息。他的妻子很奇怪,劝他说:“您是国家大臣,怎么会这样?如有辜负国家之事,还是自首的好,肯定能保全性命。” 侯君集也不应声。
不久,太子李承乾谋反事反,辞连侯君集。他那作为牵线人的女婿贺兰楚石为了活命,又诣阙上告岳父谋反的实情。对这么一个共事几十年的老功臣,太宗亲自审问,说:“我不欲令刀笔吏rǔ公,自己亲自问你案情。” 侯君集最初还狡辩,但太子、贺兰楚石等人证及书信等等物证俱在,最终辞穷服罪。太宗临朝,对百官讲,君集于国家未安之时有大功,我想活其一命。但谋反是封建社会不可饶恕的大罪,群臣争进,都讲:“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必诛之以明大法。”太宗又回到私室,对跪伏于地的侯君集讲:“与公永别了,从今而后,以君之故,我不忍复上凌烟阁!”言毕,皇帝唏嘘泣下,痛哭不止。君集也自投于地,泣不能起。读各类唐朝史书,每读到这一点,都可感觉唐太宗的真性情感人之处,透过千年烟云,仍可想见李世民身为帝王之尊,当其时也,肯定没有一丝矫饰做作,他一定是回忆起这位勋臣与他自己年青时代的豪情友谊,想起连骑冲杀,攻城掠城的浴血艰难,加之故人病死被杀无数,至此廖廖,不能不凄然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