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09)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陈廷敬诚惶诚恐跪下谢恩,连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皇上请陈廷敬起来,又说:“朕知道你平日喜欢个琴棋书画,今日赐你西洋所进玻璃象棋一副!”

  张善德早预备着盘子站在旁边,马上递了过来。陈廷敬接过玻璃象棋,再次跪下谢恩。皇上见臣工们对那玻璃象棋艳羡不已,便道:“各位臣工尽心尽力,朕都很满意。明珠是朕首辅之臣,自不用多说。陈廷敬的gān才,徐乾学的文才,高士奇的字,朕都十分看重!”

  听了皇上这番话,臣工们都跪下谢恩。

  皇上移驾还宫,时候已是不早,臣工们各自散去。徐乾学今儿当值,夜里得睡在这儿。高士奇住在禁城,走得晚些。高士奇见没了人,便道:“徐大人,您做尚书做在前头,如今陈大人眼看着就要到您前面去了啊!”

  徐乾学道:“高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陈大人人品才学,有口皆碑,得到皇上恩宠,应是自然。按辈分算,我还是陈大人的后学哪!”

  高士奇道:“徐大人生就是做宰相的人,肚量大得很啊!今儿皇上一个个儿说了,我只会写几个字,您徐大人好歹还有一笔好文章,人家陈大人可是gān才啊!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文章再好,字再好,比不上会gān事的!”

  徐乾学道:“得到皇上嘉许,乾学已感激不尽,哪里想这么多!”

  高士奇道:“我琢磨皇上心思,因为这次督理钱法,陈廷敬在皇上那里已是重如磐石了!今儿皇上那话,不就是给我们几个排了位吗?我只是以监生入博学鸿词,总被那些读书人私下里小瞧,这就是命了。您徐大人呢?堂堂进士出身啊!”

  徐乾学便道:“士奇,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高士奇仍笑着说:“徐大人,这里没有别人,士奇只是想同你说几句体己话。您想陈廷敬文才、gān才都是不错的,为什么官儿反而升得慢呀?张英大人、您徐大人,都是陈廷敬后面的进士,尚书却做在他前头!”

  徐乾学道:“皇上用人,我们做臣子的怎好猜度?”

  高士奇笑道:“想您徐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口风紧。我说呀,就是他陈廷敬不够朋友,不讲义气!当年因为科考,陈廷敬惹上官司,差点儿要杀头的,全仗明相国暗中相助,他才保住了性命。可您看他对明相国如何?离心离德!”

  徐乾学这几年可谓扶摇直上,名声朝野皆知。他事事肯帮陈廷敬,一则因为师生之谊,一则因为自己位置反正已高高在上。今儿听皇上说到几位大臣,倒是把陈廷敬的名字摆在前边儿,徐乾学心里颇不自在。只是他不像高士奇那样沉不住气,凡事尽可能放在心里。如今高士奇左说右说,他也忍不住了,笑道:“待哪日陈大人做到首辅大臣,我们都听他的吧。”

  高士奇听出徐乾学说的是气话,知道火候够了,便不再多说,客气几句告辞回家。

  五十

  时近年关,紫禁城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原是早几日传来捷报,台湾收复了。皇上选了吉日,摆驾畅chūn园澹宁居,各国使臣都赶去朝贺。皇上吩咐使臣们一一上前见了,各有赏赐。

  礼毕,明珠奏道:“启奏皇上,而今正是盛世太平,万国来朝。台湾收复,又添一喜。臣综考舆图所载,东至朝鲜、琉球,南至暹罗、jiāo趾,西至青海、乌思藏诸域,北至喀尔喀、厄鲁特、俄罗斯诸部,以及哈密番彝之族,使鹿用犬之区,皆岁岁朝贡,争相输诚。国朝声教之远,自古未有。”

  皇上颔首笑道:“朕已御极二十二年,夕惕朝乾,不敢有须臾懈怠。前年削平三藩,四边已经安定;如今又收复了台湾,朕别无遗憾了!”

  俄罗斯使臣跪奏道:“清朝皇上英明,虽躬居九重之内,光照万里之外。”

  朝鲜使臣也上前跪奏:“朝鲜国王恭祝清国皇上万寿无疆!”

  使臣们纷纷高呼:“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笑道:“国朝德化天下,友善万邦,愿与各国世代和睦,往来互通。赐宴!”

  没多时,宴席就传上来了。皇上就在御座前设了一桌,使臣跟王公大臣通通在殿内席地而坐。皇上举了酒杯,道:“各位使臣,各位臣工,大家gān了这杯酒!”

  众人谢过恩,看着皇上一仰而尽,才一齐gān杯。张善德剥好了一个石榴,小心递给皇上。皇上细细咀嚼着石榴,道:“京城冬月能吃上这么好的石榴,甚是稀罕。这石榴是暹罗贡品,朕尝过了,酸甜相宜,都尝尝吧。”

  使臣跟王公大臣们又是先谢了恩,才开始吃石榴。皇上忽见陈廷敬望着石榴出神,便问:“廷敬怎么不吃呀?”

  陈廷敬回道:“臣看这石榴籽儿齐刷刷的成行成列,犹如万国来朝,又像百官面圣,正暗自惊奇。”

  皇上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陈廷敬是否想作诗了?”

  陈廷敬忙拱手道:“臣愿遵命,就以这石榴为题,作诗进呈皇上。”

  皇上大喜,道:“好,写来朕看看。”

  张善德立马吩咐下面公公送来文房四宝,摆在陈廷敬跟前。陈廷敬跪地而书,很快成诗。公公忙捧了诗稿,呈给皇上。

  皇上轻声念了起来:“仙禁云深簇仗低,午朝帘下报班齐。侍臣密列名王右,使者曾过大夏西。安石种栽红豆蔻,火珠光迸赤玻璃。风霜历后含苞实,只有丹心老不迷。”

  皇上吟罢,点头半晌,大声道:“好诗,好诗呀!朕尤其喜欢最后两句,风霜历后含苞实,只有丹心老不迷。这说的是老臣谋国之志,忠心可嘉哪!”

  陈廷敬忙跪了下来,道:“臣谢皇上褒奖!”

  皇上兴致甚好,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朕命各位能文善诗的大臣,都写写诗,记下今日盛况!”众臣高喊遵旨。

  高士奇还得接收南书房送来的折子,喝了几杯酒就先出来了。正好碰上索额图急急地往澹宁居赶,忙站住请安:“奴才见过索大人!皇上又要重用大人了,恭喜恭喜!”

  索额图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不在澹宁居?”

  高士奇道:“南书房每日都要送折子来,奴才正要去取哪!”

  索额图又问:“今儿皇上那儿有什么事吗?”

  高士奇回道:“见了各国使臣,赐了宴,又命臣工们写诗记下今日盛况。皇上正御览臣工们的诗章。陈廷敬写了几句咏石榴的诗,皇上很喜欢。”

  索额图哼着鼻子说:“我就看不得你们读书人这个毛病,写几句诗,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高士奇忙低头道:“索大人教训得是!”

  索额图瞟了眼高士奇,甩袖而去。高士奇冲着索额图的背影打拱,暗自咬牙切齿。

  索额图到了澹宁居外头,公公嘱咐说:“皇上正在御览大臣们的诗,索大人进去就是,不用请圣安了。”

  公公虽是低眉顺眼,说话口气儿却是棉花里包着石头。索额图心里恨恨的,脸上却只是笑着,弓着身子悄声儿进去了,安静地跪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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