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回道:“朝廷有军队呀!”
陈廷敬又问:“云南地广人稀,多有匪患。若有土匪打家劫舍,怎么办?”
有人又回道:“衙门派兵清剿呀!”
陈廷敬继续问道:“衙门里的人和那些当兵的吃什么穿什么呀?”
这下没人答话了。陈廷敬说:“缴纳皇粮国税,此乃万古成例,必须遵守。阚家父子提出的税赋新法,你们只是道听途说,我可是细细请教过了。告诉你们,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这个税赋新法,比起我老家山西,收的税赋少多了!”
仍是没人说话。陈廷敬又说:“阚公跟阚望达,实在是为云南长治久安考虑。不然,他们操这个心gān吗?按照税赋新法,他们自己也得纳税jiāo赋呀!”
阚望达拱手道:“各位前辈,同行,听我说几句。云南现在的税赋负担,已经是全国最轻的。富裕省份每年都需上解库银,云南不需要。我们云南只是朝廷打仗的时候需要协饷。王继文是怎么协饷的呢?他一面要在皇上那里显得能gān,一面要在百姓面前扮演青天,他虽不向百姓收税赋,却是挪用库银办协饷。”
阚祯兆接过话头,说:“他王继文博得了青天大老爷的好官声,飞huáng腾达了,会把一个烂摊子留给后任。到头来,历年亏空的库银,百姓还得补上。百姓不知道的,以为王巡抚不收税赋,改了张巡抚、李巡抚就收税赋了,还收得那么重。百姓会说巡抚衙门政令多变,说不定还要出乱子!天下乱了,吃亏受苦的到底还是我们百姓!”
陈廷敬道:“各位东家,道理我们讲得很清楚了,你们一时想不通的,可以回去再想想。现在呢,就随我去藩库取回你们的银子。”
陈廷敬说罢上轿,阚家自己的轿子也早候着了。商家们边议论纷纷,边跟在陈廷敬后面,往藩库取银子去。
刘景这才把驿丞向保的供词递给陈廷敬,说:“老爷,您快看看,还有惊天大案。”
陈廷敬接过供词,果然过目大惊。原来吴三桂兵败之后,留下白银三千多万两、粮食五千多万斤、草料一千多万捆,都被王继文隐瞒了。向保原是王继文的书童,跟了他二十多年。向保不过粗通文墨,官场里头无法安插,就让他做了个驿丞。向保做驿丞只是掩人耳目,他实是替王继文看管着吴三桂留下的钱粮。每次需要协饷,银子就从藩库里挪用,粮草就由向保暗中凑上,这事连杨文启都不知道。吴三桂留下的那些钱粮,王继文最初舍不得报告朝廷,后来却是不敢让朝廷知道。
阚祯兆恍然大悟,说:“这下我就明白了!唉!我真是个瞎子呀!王继文就在我眼皮底下玩把戏,我竟然没看见!”
陈廷敬吩咐马明:“速去请一请王继文大人,毕竟是云南藩库,我不能说开就开啊!”
到了藩库,等了老半日,王继文乘轿来了,下轿便道:“钦差大人,这么大的事情,您得事先同我商量一下。”
陈廷敬笑道:“我这不正是请您过来商量吗?”
却有商家喊道:“我们取回自家银子,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王继文软中带硬道:“假如造成骚乱,官银被哄抢了,可不是我的责任。”
向玉鼎道:“放心吧,制台大人,我们只要自家的银子!”
藩库开始发还银子,商家们都喊陈廷敬青天大老爷。陈廷敬频频还礼,王继文却是急得火烧火燎。忽然,又听得陈廷敬漫不经心地说:“制台大人,我已查明,吴三桂曾留下巨额银子、粮食跟草料,都不知哪里去了。”
王继文顿时脸色铁青,两眼发黑,说不出话来。
陈廷敬却不温不火,道:“制台大人,随我进京面圣吧!”
回到驿馆,刘景把玻璃象棋拿了出来。陈廷敬问是怎么找到的,大家都笑而不答。
终于大顺说了:“老爷,我才知道,玻璃象棋本来就没有丢!”
原来刘景他们看出向保不寻常,却又无从下手,就故意拿丢失玻璃象棋去唬他。陈廷敬听了哭笑不得,道:“今后查案子,可不许先给别人栽赃啊!下不为例。”
刘景应了,却仍是笑。陈廷敬便问:“笑什么呀?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刘景笑道:“老爷,这都是珍少奶奶的主意!”
陈廷敬对珍儿便有责怪之意,珍儿道:“我早就觉着向保同王继文关系非同寻常,却抓不住把柄。”
陈廷敬板着脸说:“抓不住把柄,你就qiáng加他一个把柄?”
珍儿嗔道:“老爷也真是的,向保这种人,你不给他个下马威,先吓唬他,他肯说实话?”
刘景道:“还多亏了珍少奶奶,不然向保哪肯招供王继文隐瞒吴三桂钱粮的事?”
陈廷敬终于笑了起来,却仍说今后再不能这样办案。
第二日,陈廷敬押着王继文回京。王继文尚未定罪,仍着官服,脸色灰黑,坐在马车里。陈廷敬仍是以礼相待,王继文却并不领情。
快出城门,忽见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仔细听听,原来都是来送王继文的。有的百姓痛哭流涕,说王大人是个好官哪,这几年没问百姓要一两银子,却被jian臣害了。又有人说,王大人得罪了云南有钱的商家,被他们告到京城,朝廷就派了钦差下来。
出了城门,却见城外还黑压压地跪着很多人,把道都给挡了。一位百姓见了王继文,忽地站起来,扑上前哭道:“王大人,您可是大青天啊,您走了,我们的日子不知怎么过呀!”
王继文也仿佛动了感情,说:“你们放心,阚家父子提出的税赋新法,钦差大人虽说要上奏朝廷,但皇上不一定恩准哪!”
那人扭头怒视陈廷敬:“你就是钦差吗?你凭什么要抓走我们的父母官?王大人可是云南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好官哪!”
陈廷敬高喊道:“老乡们,王大人有没有罪,现在并无定论,得到了京城,听皇上说了算数!”
那人道:“朝廷有你这样的jian臣,王大人肯定会吃苦头的!”
突然有人高喊杀了jian臣,百姓哄地都站了起来,蜂飞蚁拥般扑了过来。刘景和众随从拼命挡住人流。珍儿跳下车来,挥剑护住陈廷敬。
马明闪到王继文马车前,耳语道:“你赶快叫他们退下去,不然砍了你!”
王继文瞪眼道:“你敢!”
马明抽出刀来,说:“你别bī我!快,不然你脖子上一凉,就命赴huáng泉了!”
王继文同马明对视片刻,终于软了下来,下车喊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却有人叫道:“王大人您不要怕,我们杀了jian臣,朝廷要是派兵来,我们就拥戴您,同他们血战到底!”
王继文厉声喊道:“住口!”百姓马上安静下来。王继文突然跪了下来,朝百姓拜了几拜。百姓们见了,又齐刷刷跪下,哭声一片。
王继文道:“我王某拜托大家了,千万不要做不忠不义之事!我在云南克勤克俭,不贪不占,上不负皇天,下不负黎民。这次进京面圣,凶吉全在天定。天道自有公正,乡亲们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