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接过卷轴,目瞪口呆。
张鹏翮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参明珠大人的弹章,已到皇上手里了!”
明珠把弹章往地上一扔,指着张鹏翮说不出话来。张鹏翮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高喊快哉,扬长而去。
明珠马上镇定下来,笑眯眯地环视诸位,然后望着徐乾学道:“徐大人,你刑部主事张鹏翮参我,您这位刑部尚书不知道?”
徐乾学语无伦次:“这个……这个……张鹏翮为人处世向来不循规蹈矩的……我……”
明珠转又望着陈廷敬,道:“陈大人,张鹏翮的弹章是怎么到皇上那里去的,您这几日都在南书房,应该知道吧?”
陈廷敬笑道:“明珠大人,廷敬倒以为,您不用管别的,您只需知道张鹏翮所参是否属实,您不妨先看看。”
明珠笑道:“我自然会看的。不过事由虚实,得看皇上的意思。当年三藩叛乱,有人说,都怪明珠提出撤藩。这是事实呀!有人还说杀了明珠,就可平息三藩之乱。可是皇上不相信呀!”
说到这里,明珠微笑着望着索额图,道:“当年要皇上杀我的,可正是您索大人啊。”明珠说罢哈哈大笑。
索额图尴尬笑道:“明珠大人记性真好啊!”
明珠举了杯,笑道:“过去的事了,笑谈而已,来,gān杯!”
高士奇笑道:“明珠大人,您是首辅大臣,皇上最是宠信,刚才皇上还送了寿礼来哩!一个张鹏翮,能奈您何!”
只因张鹏翮搅了局,大家心里都有些难为情,便更是故作笑语,寿宴弄得热闹非凡。
六十一
大清早,臣工们从乾清门鱼贯而入。明珠同张鹏翮偏巧碰到一起,真是冤家路窄。张鹏翮冷眼相向,明珠反而笑脸相迎,轻言细语同他说话:“张鹏翮,上回您发配伊犁,好歹回来了。这回再发配出去,只怕就回不来啰!”
张鹏翮哼哼鼻子,道:“走着瞧吧。”
臣工们进了乾清门,里头静得只听见衣裾摩擦的声响。等到皇上驾临了,臣工们一齐跪下。皇上在龙椅上坐下,各部按例定秩序奏事。轮到明珠奏事,他先为做寿的事谢恩,叩头道:“启奏皇上,臣蒙皇上恩典,亲赐寿礼,感激万分。这是臣谢恩的折子,恭请皇上御览!”
太监接过折子,递给皇上。皇上道:“你的生日过得好,朕也就安心了。”
突然,站在后排的张鹏翮低头向前,跪下奏道:“启奏皇上,臣要参劾明珠!”
张鹏翮没有按顺序奏事,大失礼仪。臣工们颇感震惊,都抬头望着皇上。殿内突起喧哗。这几日,朝野内外私下里说道的,都是张鹏翮去明珠寿宴上送弹章的事。这会儿大家等着皇上发话,皇上却并不言语。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张鹏翮便道:“臣参明珠八款大罪,一、假托圣旨;二、揽权自重;三、收买人心;四、结党营私;五、卖官敛财;六、贪墨徇利;七、伪善yīn毒;八、残害忠良。弹章在此,请皇上圣裁!”
明珠也顾不得朝廷仪轨,奏道:“启奏皇上,张鹏翮到臣寿宴上戏弄为臣,把这个弹章作为《寿序》送了来。臣已看了,空dòng无物,qiáng词夺理,穿凿附会,实是无中生有,故意陷害!”
张鹏翮道:“明珠之jian邪,世人皆知。臣弹章所言,每一个字都可以引出一大堆事实。”
明珠争辩道:“张鹏翮一贯谤议朝政,中伤大臣,皇上是知道的!”
皇上扫视着群臣,问道:“怎么没有谁说话呀?朕告诉你们,这个折子,朕先看过了。朕曾问过几位大臣,既然明珠横行到这个地步,怎么没人参他?有大臣回答,谁不怕死?朕好生奇怪,当年鳌拜都有人敢参他,难道明珠比鳌拜更可怕?”
大臣们面面相觑,仍是不敢说话。明珠却是惊恐万状,伏地而泣道:“皇上不可轻信小人谗言哪!”
皇上不理会明珠,又问大臣们:“今儿把事情都摊到桌面上来了,大家还是不敢说?”
半晌,陈廷敬跪上前来奏道:“启奏皇上,明珠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关乎密勿,不宜在此公开辩说。”
皇上点头道:“廷敬说得在理。明珠所作所为,朕心里有本账。今日朕就算定了明珠的罪,他也冤不到哪里去。但朕要让他心服口服,也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张鹏翮甚是急躁,道:“启奏皇上,依明珠之罪,当诛!皇上应乾纲独断,当即定下明珠死罪,以告天下!”
皇上瞟了眼张鹏翮,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不想武断从事,背个好杀的名声。着明珠回家闭门思过,听候九卿会议议处!”
明珠如五雷轰顶,却也只得叩头谢恩,痛哭不止。
皇上叹息良久,不禁伤心落泪,道:“朕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凡事能忍则忍,总以君臣和睦为好。起初明珠同索额图争权夺利,两人都不知收敛,朕写了节制谨度四字赐给你们,嘱你们挂在家里,时时反省。明珠倒稍有悔改之意,索额图依然我行我素。朕罢斥了索额图。这几年,明珠越发不像话了,弄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害人不浅,误国尤深!退而思之,亦是朕待人太宽,到底害了你。朕今日要治你的罪,亦是十分痛心!各部院今日不必奏事了,朕甚为难过,明日再说!”皇上说罢,起身还宫了。
高士奇从乾清门出来,只去南书房打了个照面,就推说有事溜了出去。他径直跑到明珠府上,如丧考妣的样子。
安图领着高士奇去客堂坐下,忙去明珠那里报信。明珠正在书房里呆坐,听说高士奇来了,甚觉奇怪,问:“他这会儿来gān什么?”
安图说:“谁知道呢?他进门就眼泪汪汪的。”两人正说着,高士奇不顾规矩,自己跑到明珠书房来了,拭泪不止。
明珠问道:“士奇,您哭什么呀?”
高士奇更是失声痛哭起来:“明相国呀,您要是让皇上罢斥了,士奇在朝廷里头,还能靠谁啊!”
明珠qiáng作欢颜,道:“士奇是为这事哭啊!您放心,皇上一直信任您的。”
高士奇道:“士奇知道这还不是明相国给我罩着?明相国,是谁在背后害您呀!张鹏翮他根本就没这个胆量!”
明珠道:“士奇在皇上跟前这么久,您还是这般糊涂!不看是谁参的,就看皇上的意思!”
高士奇道:“我猜想,八成是陈廷敬!自打他从云南回来,他在皇上眼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听说皇上想让他从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分明就是来夺您的权的。吏部有您这满尚书,哪有陈廷敬这个汉尚书的份呀!”高士奇说着,更是泪流不止。
明珠拍着高士奇的肩膀,道:“士奇别难过,老夫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高士奇又絮叨再三,别过明珠,马上就去了索额图府上。
索额图正躺在炕上抽水烟袋,忽听外头有人哈哈大笑,便怒道:“谁在外头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