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问道:“怎么那么多的眼泪?怕,还是委屈?”
明珠道:“启奏皇上,明珠冒死说句话,臣内心真的不服!”
皇上道:“朕知道你心里不服,才把你留下来。你要朕把你的斑斑劣迹都指出来,你才服气是吗?”
明珠但知哭泣,没有答话。皇上说:“单凭你指使王继文隐瞒吴三桂留下的钱粮,你就该杀!”
明珠猛然抬起头来,惊恐道:“啊?皇上……臣知罪……可这……这……都是陈廷敬他栽赃!”
皇上骂道:“真是不识好歹!你得感谢陈廷敬!陈廷敬识大体,不让朕把你同王继文做的坏事公之于众,不然你同王继文都是死路一条!更不用说你卖掉了多少督、抚、道、县!”
明珠再不敢多说,只是使劲儿叩头。
明珠回家路上,天色已黑了。安图随轿跟在后面,半句话不敢多说。明珠福晋知道今日凶多吉少,早早就候在了门口。她见轿子来了,忙迎了上去,搀着老爷进了屋。
家里早预备了一桌好菜,明珠却是粒米都不想进。福晋说:“老爷,我专门吩咐下面准备了这桌菜,给您压惊。”
明珠却qiáng撑道:“压什么惊?老夫有什么可怕的?”
明珠说罢,恨恨地哼着鼻子。福晋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老爷知道我平日不沾酒的,今日却要陪老爷喝杯酒。来,祝老爷早日平平安安,否极泰来!”
明珠见福晋用心良苦,不觉落泪,道:“老夫谢福晋如此贤惠!”
夫妻俩碰杯gān了,相视而笑。
安图接过婢女的酒壶,倒上酒,也道:“小的以为,老爷很快就没事的。别说皇上先前不杀鳌拜,就说皇上对索额图,不也格外开恩吗?您在皇上眼里的分量,可比索额图重多了!索额图被晾了几年,不又出山了吗?”
明珠摇头苦笑,心想自己的分量是比索额图重多了,可自己犯的事也比索额图重多了。
安图又道:“不就是隐瞒吴三桂钱粮的事吗?皇上不追究,不就没事了?”
明珠仍不说话,他知道这事情搁在那里,他就永远别想翻身。皇上什么时候想开罪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旧事重提。这桩事上陈廷敬确实对他有恩,可是大恩如仇啊!
明珠想到这里,十分忿恨,心生一计,道:“安图,待老夫修书一封,你送到索额图府上去。”
安图拿了明珠的信,连夜送到索额图府上。听说明珠府上的管家送了信来,索额图只说人也不见,信也不接。家人却说明珠府上的人您可以不见,信还是看看。索额图听了生气,说:“看什么信?无非是求我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话,老夫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巴不得他碎尸万段哩!”
家人又说:“主子好歹看看他的信,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索额图好不耐烦,嚷着叫人把信送进来。信送了进来,家人把信打开,递给索额图。只见信上写道:“索额图大人台鉴,明珠与阁下共事凡三十六年矣!蒙教既多,获益匪浅。今明珠虽罪人,仍心忧国事。向者明珠与阁下争锋,非为独邀恩宠,实欲多效力于朝廷。然则争锋难免生意气,往往事与愿违。蓦然回首,悔恨不已。所幸朝中有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诸公,学问优长,人品可贵,皆君相之才。明珠愿阁下宽大胸襟,同诸公和睦相处,共事明主。”
索额图读到这里,哈哈大笑,道:“如何做臣子,如何效忠皇上,用得着他明珠来教导老夫!明珠要我同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等和睦共事!他可真是深明大义啊!这帮汉官,没一日不等着看老夫笑话,他们?哼!”
索额图心念一动,心想陈廷敬暗中整倒明珠,无非是想取而代之,他别做这个美梦!陈廷敬今日整倒明珠,明日不就要整倒我索额图?老夫从来就不想放过陈廷敬!还有那徐乾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看老夫手段!
正是这几日,张汧又供出一些事来,索额图大喜过望,立马密见皇上。皇上没好气,问道:“你这么性急地要见朕,什么大事?”
索额图说:“启奏皇上,张汧供称,明珠、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都收过他的银子!”
皇上怒道:“张汧怎么如此出尔反尔?色楞额、于成龙先后都查过,查的结果虽截然相反,可从未听说这几个人受贿。如今你接手案子,又生出事端!”
索额图说:“臣只想把案情弄清,免成冤狱!”
皇上冷笑一声道:“什么冤狱!朕看出来了,如今明珠倒了,你想快快儿收拾陈廷敬他们几个,你就老子天下第一了!”
索额图连连叩头,诚惶诚恐,说:“启奏皇上,张汧可是言之凿凿呀!他说自己年岁大了,做个布政使都已是老天保佑,是明珠、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几个人要他做巡抚、做总督的。想做,就得送银子。皇上,要不是张汧招供,臣岂敢如此大胆!”
皇上冷冷道:“你的胆子,朕是知道的。好了,折子朕会看的。”
索额图又道:“臣不敢断言他们几个人是否清白,只是张汧说高士奇贪银子,臣有些不相信。高士奇住在禁城之内,别人如何进得来?”
皇上一听更是火了,说:“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不相信高士奇贪银子,偏相信其他人就贪了?高士奇是你故人,朕知道!”
索额图确有袒护高士奇之意,可为了显得他办事公道,还得把高士奇的名字点出来,再去替他说话。索额图其实还隐瞒了高士奇的欺君大罪。原来这回张汧红了眼,把高士奇向皇上进呈假画的事都供了出来。索额图私下命人把张汧这段口供删掉了,却也并没把这事告诉高士奇。高士奇在他眼里,原本就是只小蚂蚱,犯不着去他面前表功。而高士奇欺不欺君,索额图也并不在意,他只需高士奇做自己的奴才。
索额图退去了,皇上拿起折子看了半日,重重摔在案上。索额图的用心,皇上看得明白。可张汧所供是否属实,皇上也拿不准。数月来,张汧、祖泽深、王继文、明珠,连连案发,皇上甚是烦恼。这些读书人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原本清清白白的,做官久了就难以自守。皇上叹息良久,唤了张善德,让他分头传旨,叫这几个人自己具折说清楚。
陈廷敬正在吏部衙门处理文牍,忽听乾清宫来人了,忙出门迎着。已见张善德进来了,道:“陈廷敬接旨!”
陈廷敬跪下。张善德传旨道:“皇上口谕,张汧供称,说他为了做巡抚、总督,先后都送了银子给陈廷敬;而今犯了案,他又送银子给陈廷敬要他打点。着陈廷敬速速上个折子,看他自己如何说。钦此!”
张善德宣完上谕,忙请陈廷敬起来。陈廷敬起了身,望着张善德半日才知说话:“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呀?您听皇上说了什么没有?”
张善德摇头道:“张汧把您跟明珠、徐乾学、高士奇都供出来了,皇上很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