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道:“张大人果然慧眼识珠。刘相年性子耿直,又不伍流俗,在浙江官场上得罪了很多人。”
张鹏翮笑道:“我记得,当年是您在皇上面前举荐了刘相年。”
陈廷敬正想找张鹏翮联手保刘相年,便说:“只可惜,刘相年这回可要倒霉了!”
张鹏翮忙问是怎么回事,陈廷敬便把阿山密参刘相年,徐乾学暗中派人向刘相年索银子,高士奇故意选江水湍急处搭台子诸事大致说了,却瞒住了刘相年把jì院改作圣谕讲堂的事。
张鹏翮气不打一处来,却碍着这会儿正在侍驾,便轻声说道:“我治河多年,沿河督抚道县都有知晓,这个阿山官品最坏!徐乾学、高士奇也是不争气的读书人!”
陈廷敬道:“我虽然把沿途所见所闻都密奏了皇上,可并没有想好要参谁。若依国法,可谓人人可参,少有幸免。可皇上会答应吗?我让皇上知道天下没几个清官了,我就完了;我让天下人知道大清没几个清官了,天下就完了。”
张鹏翮也低声道:“陈中堂所思所想,正是下官日夜忧心的啊!我这些年成日同沿河督抚们打jiāo道,可谓忍气吞声!我太清楚他们的劣迹了,可治河得倚仗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在皇上面前说他们半个不字!皇上也不想知道自己用的官多是贪官坏官!若依往日年少气盛,我早参他们了。”
没多时,张善德过来恭请皇上用膳。西溪山庄大小房间、亭阁、天井都摆上了筵席。皇上在花厅坐下,太子胤礽在驾前侍宴,其余臣工及随行人员各自按席而坐。
皇上举了酒杯,道:“朕这次南巡,沿路所见,huáng河治理已收功效,更喜今年谷稻长势很好,肯定是个丰年。百官恪尽职守,民人安居乐业,一派盛世气象。朕心里高兴,来,gān了这杯!”
自然是万岁雷动,觥筹jiāo错。皇上吃了些东西,身子有些乏了,先去歇着。
宴毕已是午后,各自回房歇息。陈廷敬正要回房,却见张乡甫过来拜道:“中堂大人,您说打赌皇上会把画还我的,什么时候还呀?”
陈廷敬心想这张乡甫也真是倔,便道:“皇上刚到杭州,您的画皇上都还没见着哩。”
张乡甫说:“我听说阿山大人这回收罗古字画若gān,真假难辨,都让高大人一一过目。我就怕被他看做假的随意丢了。”
听得这么一说,陈廷敬就猜着张乡甫的古画八成是回不来了。米芾真迹甚是难得,高士奇哪肯进呈皇上?这时,又见索额图正在不远处同人说话,陈廷敬心里忽有一计,道:“乡甫先生,那位是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大人,此次皇上出巡一应事务都是他总管,您去找他说说。您只说自己进呈的画是米芾真迹,应是今人难得一见的神品,千万小心。”
张乡甫稍有犹豫,就去找索额图。陈廷敬掉头转身往屋里走,没多时就听得后头索额图骂张乡甫好不晓事。陈廷敬头也不回,回房去了。
陈廷敬刚进屋,徐乾学进来叙话,问:“陈中堂,皇上派您下去密访,可下面接驾照样铺张。您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陈廷敬笑着敷衍道:“皇上差我先行密访,并不想让外人知道啊。”
徐乾学笑道:“瞒得过别人,瞒不过皇上身边几个人的。”
陈廷敬反过来问徐乾学:“徐中堂知道下面为何仍然铺张接驾?”
徐乾学顾盼左右,悄声道:“索额图指使太子沿途给督抚们写了密信。”
陈廷敬道:“事涉太子,可要真凭实据啊。”
徐乾学摇摇头,道:“不瞒您说,皇上早就察觉太子胤礽暗中jiāo结大臣,着我派人暗中盯着。我已拿获送信的差人,手中有了实据。”
陈廷敬甚是吃惊,问:“徐大人想怎么办?”
徐乾学叹道:“太子毕竟是太子,况且太子所做都是索额图挑唆的。”
陈廷敬琢磨徐乾学的意思,低声问道:“徐大人意思是参索额图?”
徐乾学点头道:“正是!参掉索额图,我们都听陈中堂您的!首辅大臣,非您莫属!”
陈廷敬连连摇手:“徐中堂千万别说这话!我陈廷敬只办好自己分内差事就行了,并无非分之想。”
徐乾学情辞恳切,道:“我不想绕弯子,直说了吧,想请陈中堂和我联手参倒索额图!”
陈廷敬想了想,说:“徐中堂,你我上折子参索额图都不明智。”
徐乾学不解:“为什么?”
陈廷敬道:“朝中上下会以为你我觊觎首辅大臣之位,这样就参不倒索额图。”
徐乾学问:“您是怕皇上这么想吧?”
陈廷敬道:“明摆着,谁都会这么想的!”
徐乾学问:“您意思怎么办?”
陈廷敬说:“有更合适的人。”
徐乾学摸不准陈廷敬的心思,噤口不言。陈廷敬笑笑,轻声道:“高士奇!”
徐乾学一拍大腿,道:“对啊,高士奇!高士奇对索额图早就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啊!何况他只是个四品少詹事,别人不会怀疑他想一步登天。”
徐乾学转眼又道:“陈中堂,高士奇敢不敢参索额图?他在索额图面前就是个奴才,对索额图既恨且怕,他恐怕还没这个胆量啊!”
陈廷敬说:“他没这个胆,我俩就把胆借给他。高士奇巴不得索额图早些倒台,你只要告诉他我俩都会暗中帮他,他必定敢参的。你和高士奇过从密切,你去同他说。”徐乾学连声说好,出门而去。
徐乾学走后,陈廷敬闭目沉思,脑子里翻江倒海。刘相年那日告诉他徐乾学暗中派人索贿,他心里便有参徐之意。今日更见徐乾学野心勃勃,日后必成大jian,他肯定会深受其害。不如现在就把他参了。阿山之劣迹实在叫人难以忍受,陈廷敬想此人不除也必祸及到自己。刘相年是他当年推举的廉吏,如果让阿山密参刘相年得逞,陈廷敬就有失察滥举之嫌。高士奇也不能再容忍,却用不着陈廷敬去参他,索额图自会收拾他的。陈廷敬思来想去,决意自己不必出面,只叫刘相年参人。刘相年已身负诸罪,又是个豁得出去的人,他拼死一搏或许还可自救。
陈廷敬再仔细想想,觉着料事已经甚为缜密,便让刘景去请了刘相年。刘相年进门见过礼,陈廷敬便说:“相年,您做事也太鲁莽了!”
刘相年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问:“中堂大人也知道了?”
陈廷敬道:“jì院改圣谕讲堂,杭州城里只怕人人皆知了,只有皇上还不知道。”
刘相年也有些后悔,道:“此事确实做得荒唐,可事已至此又如何呢?我到底是为着省些银子。中堂大人,还望您救救相年。”
陈廷敬道:“您不如自救!”
刘相年问:“如何自救?”
陈廷敬道:“您去参阿山和徐乾学!”
刘相年听了,愣了半日,说:“我何尝不想参他们?可人家是二品大员,我参他们是蚍蜉撼树啊!况且我品衔不够,如何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