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又问:“那李振邺的案子是不是陈廷敬说出来的?”
明珠摇头半日,神秘道:“又不是我问的案,我哪里清楚?”
索额图猜着明珠什么都知道,只是瞒着他罢了。
九
祖泽深在外头看了杏榜,连忙回去给张汧道喜。这些日子张汧躲在祖家看书写字,不敢出门半步,外头的事情丝毫不知,心却一直悬着。这回知道自己中式了,虽只是第八十九名,心想也总算熬出头了,便认了天命。
祖泽深故意卖起关子,问道:“张汧兄您猜猜头名会元是谁?”
张汧想了想,摇头道:“实在猜不出。”
祖泽深笑道:“告诉您,是您的同乡陈敬!”
张汧惊道:“原来是陈敬?”
祖泽深又道:“更有奇的!杏榜贴出不到一个时辰,又有礼部来人把榜上陈敬的名字改作陈廷敬,您知道这是为何?”
张汧被弄糊涂了,问:“祖兄别再逗我了,难道头回弄错了?”
祖泽深这才告诉道:“陈敬可是鸿运当头,皇上给他名字赐了个廷字,原来今年榜上有两个陈敬!”
张汧长嘘而叹,道:“陈敬,陈廷敬,真了不得啊!去,我得上街看看去!”
张汧飞跑到东长安街,只见杏榜前挤满了人,上榜的满心欢喜,落第的垂头丧气。张汧在榜前站了片刻,便知如今早已是满城争说陈廷敬了,只道这个人前些日朝廷还在四处捉他,这会儿竟中了会元,还幸蒙天恩赐了名!改日殿试,皇上肯定点他做状元!这世上的事呀,真是说不准!
张汧望着自己的名字,暗自喊着祖宗爹娘,只道不孝男总算没有白读十几年书。突然,听得一阵喧哗,过来几个捕快。捕快头四处打量,指着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道:“你问我吗?您认字吗?往榜上瞧瞧!会试二十一名,马高!”
捕快头面色凶狠,道:“我要抓的正是马高!”
那位叫马高的厉声喊道:“您不想活了?敢抓贡士?老子殿试之后,至少也是进士出身!”
捕快头哼哼鼻子,道:“榜上该抓的人咱还没抓完哩!真是该抓的,你就是改日中了状元,老子照样抓你!带走!”
两个捕快一把扭了马高,绑了起来。原来那日夜里,陈廷敬在白云观前遇着位马举人,哼着小曲当街撒尿的便是这位。他虽是白送了银子,可凭自己本事也中式了。怎奈他送银子的事叫李振邺供出来了,仍脱不了官司。
张汧吓得脸色发白,匆匆离开了。原来科场弊案还没查完,说不准啥时候又有谁供出人来。张汧原想不再去麻烦祖家,仍回到快活林去。如今见了这般场合,只好又去了祖泽深家。心里担心陈廷敬会怪他不管大顺,但他自己性命难保,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陈廷敬从宫里出来,径直去了快活林寻大顺。住在这店里的也有几个中了榜的贡士,他们早知道陈廷敬是会元了,都来道贺。店家更是马屁拍得啪啪响,只说他早看出陈大人富贵相,就连他带着的书童都是又聪明又规矩。陈廷敬谢过大家,说自己正是回来找大顺的。店家道陈大人您坐着,小的这就给您找去。陈廷敬笑笑,说自己仍是一介书生,哪里就是大人了。店家硬说如今店里住着的都是大人了,不是大人的早卷包袱走了。
店家说罢就去找人,过会儿飞快地跑回来,说:“陈大人,小的哪里都找了,怎么不见大顺人呢?”
陈廷敬心想坏了,便问:“您可知道我的同乡张汧先生哪里去了?”
店家就像自己做错了事,低头回道:“张大人早些日把大顺托付给小的,说他有事出门几日,还没回来哩!”
陈廷敬心里又是着急,又怪张汧太不仗义,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店家劝陈大人大可放心,那大顺可机灵着哩,准是哪里玩去了,保管天黑就回来的。正说着,只见大顺不声不响地进店来了。他抬头看见陈廷敬,张嘴就哇地哭了起来。陈廷敬过去抱住大顺,也不觉眼里发酸。自己毕竟刚逃过一场生死哪!原来大顺听说少爷中了会元,自己跑到街上看榜,正好又同张汧失之jiāo臂。
陈廷敬领着大顺回到李家,天色早已黑了。一家人知道大顺小小年纪,这个把月成日四下里寻找少爷,眼泪都快哭gān了,都说这孩子难得的忠义。
陈廷敬细细说了皇上召见的事,月媛却问:“陈大哥,皇上长得什么样儿呀?您去贡院那日,皇上原先本来就站在我跟爹的身边,我就是没看见。”
陈廷敬笑道:“我今日也没看见。”
月媛觉着奇了,说:“哥哥哄我,专门去见皇上,怎么又没看见呢?”
陈廷敬说:“真知道他是皇上了,哪里敢正眼望他?”
月媛仍是不懂,道:“听爹说,皇上同您年纪差不多,您怎么看都不敢看他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整个夜里说的便都是皇上了,李老先生说:“皇上召见会元,历朝都无先例,又给你赐名,这都是齐天恩典哪!”
月媛问道:“这么说,殿试过后,皇上肯定要点陈大哥状元了?”
田妈笑道:“要依我说,这个状元是月媛小姐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李老先生怪田妈这话唐突,当着客人嘴上却说得缓和,道:“这是如何说呢?”
不等田妈答话,陈廷敬笑道:“真是感激月媛妹妹,那日三伙人捉的要捉我,杀的要杀我,要不是她领着,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怕早成刀下冤鬼了。月媛妹妹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李老先生这才明白田妈的意思,也笑了起来,说:“我平日只怪这孩子太野,不像个女儿家,田妈出门买东买西,她总是缠着跟出去。这回还真亏得她认得胡同里的路。”
月媛甚是得意,只道往哪儿走着道儿近,哪儿有个角落可以捉迷藏,哪家门前的石狮子最好看,哪家门口要小心狗咬,她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今儿大伙儿都很高兴,围着火炉说话,直到夜深才散去歇息。
陈廷敬背后又问了大顺许多张汧的话。他是个凡事都从宽厚处着想的人,只当张汧肯定别有难处,心里也不再怪人家。他知道张汧曾托高士奇送银子,如今李振邺的案子未了,也难免有些担心。猜想张汧离开快活林,八成是因了这事。
直到殿试那日,陈廷敬才在太和殿前见着了张汧。张汧先向陈廷敬道了喜,又说到他因身无分文,只得托付店家照顾大顺,自己另投朋友去了。陈廷敬也不往心里去,倒是暗自庆幸张汧到底没出事。这日太和殿外森严壁垒,满是带刀兵勇。贡士们身着朝服,早早儿候在殿外。
张汧自然很为陈廷敬高兴,说:“大伙都说兄弟您先解元,再会元,眼看着必定又是状元啊。”
陈廷敬摇头笑道:“果能应了兄台吉言,自是祖宗保佑得好。但连中三元,古来少有,兄弟我不敢奢望!”
说话间纠仪官过来了,贡士们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