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进来两个衙役,架起何宏远往外走。何宏远自知闯祸,高声求饶。
富伦不管那么多,只对孔尚达说:“老夫子,我说过凡是商人都不见,你看看,果然就是行贿来的!”
孔尚达面有愧色,说:“抚台大人的清廉,百姓是知道的,您对朝廷的忠心,百姓也是知道的。可是上头未必知道。您报了丰年上去,皇上就派了钦差下来。听说陈廷敬办事一是一,二是二。”
富伦冷冷一笑:“他陈廷敬一是一,二是二,我就不是了?”
孔尚达说:“可是抚台大人,地方政事繁杂,民情各异,百密难免一疏,就怕陈廷敬chuī毛求疵!”
富伦却道:“本抚行得稳,坐得正,不怕他jī蛋里挑骨头。本抚要让陈廷敬在山东好好看看,叫他心服口服地回去向皇上复命!”
孔尚达说:“陈廷敬同张汧是儿女亲家,按说应去德州府看看。可他直接就上济南来了,不合情理呀。”
富伦说:“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我且不管。他不按情理办事,我也不按情理待之。他没有派人投帖,我就不去接他。他摆出青天大老爷的架子,我比他还要青天!就让他在山东好好看看吧。”
却说陈廷敬一行到了济南郊外,远远地看见很多百姓敲锣打鼓,推着推车,很是热闹。陈廷敬吩咐道:“大顺,你骑马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大顺打马前去,不多时回来禀道:“老爷,百姓送粮去义仓,说是这几年大灾,多亏朝廷救济,不然他们早饿死了。今年丰收了,自愿捐粮!”
说话间陈廷敬的轿子走近了送粮百姓,突然领头敲鼓的人大喊一声:“拜见巡抚大人!”
锣鼓声停了,百姓们一齐跪下,喊道:“拜见巡抚大人!”
陈廷敬想自己路上都当了两回巡抚大人了,暗自觉着好笑。他下了轿,朝老乡们喊道:“乡亲们,都起来吧。”
老乡们纷纷起来,原地儿站着。陈廷敬又叫刚才敲鼓的那位,那人却茫然四顾。大顺便指着那人:“钦差大人叫你哪。”
那人慌忙跪下:“原来是钦差大人呀?草民惊动大人了,万望恕罪!”
陈廷敬说:“起来吧,你没有罪。你们体贴朝廷艰难,自愿捐献余粮,本官很受感动。本官想留你叙叙话如何?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道:“小的叫朱七,我……我这还要送粮哪!”
陈廷敬道:“不就少个敲鼓的嘛,不妨!大顺,招呼好这位朱七。乡亲们,你们送粮去吧!”
朱七像是有些无奈,却只好把鼓和槌子给了别人,自己留下了。场面甚是热闹,没人在意有位骑马少年远远地站在那里。
进了济南城,大顺先去巡抚衙门投帖。不多时,大顺回来,说富伦大人在衙里恭候。快到巡抚衙门,却见富伦早迎候在辕门外了。陈廷敬落了轿,富伦迎了上来。
富伦先拱手向天:“山东巡抚富伦恭请皇上圣安!”
再朝陈廷敬拱拜:“见过钦差大人!”
陈廷敬也是先拱手向天,然后还礼:“皇上吉祥!钦差翰林院掌院学士、教习庶吉士、礼部侍郎陈廷敬见过抚台大人!”
富伦道:“富伦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请!”
那位神秘少年骑马站立远处,见陈廷敬随富伦进了衙门,便掉马去了。
进了巡抚衙门客堂,早有果点、茶水侍候着了。陈廷敬坐下,笑道:“巡抚大人奏报,山东百姓感谢朝廷前几年救灾之恩,自愿捐粮一成献给国家。皇上听了,可是龙颜大悦呀!可皇上又念着山东连年受灾,担心百姓顾着感激朝廷,却亏待了自己,特命廷敬前来勘实收成。”
富伦面带微笑,说:“陈大人,您我都是老熟人,刚才我俩也按朝廷礼仪尽了礼,我就直话直说了。您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巡抚大人的确是直慡人。我双脚踏进德州境内,就见百姓沿路迎接,把我当成了巡抚大人。到了济南,遇上去义仓送粮的百姓,又把我当成巡抚大人。富伦大人,您在山东人望如此之高,我哪里去找您麻烦呀!”
富伦笑道:“陈大人该不是在说风凉话吧?”
陈廷敬很是诚恳的样子:“富伦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我是个京官,地方上一日也没待过。到这里一看,方知百姓如此爱戴一个巡抚,实感欣慰。这其实都是在感谢朝廷啊!”
富伦不由得长叹起来:“陈大人真能如此体谅,我也稍可安慰了!地方官难当啊!不是我说得难听,朝中有些京官,总说封疆大吏在下面如何风光,如何阔绰!让他们下来试试,不是谁都gān得好的!”
陈廷敬喝了口茶,说:“廷敬佩服富伦大人才gān,到任一年,山东就如此改观!也不知前任巡抚郭永刚那几年都gān什么去了!”
富伦摇摇头,说:“前任的事,不说了,不说了。不知陈大人如何安排?我这边也好随时听候吩咐!”
陈廷敬说:“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明日想去看看义仓,然后查看一下百姓捐粮账目,就完事了。”
富伦道:“如此甚好!只是皇上还没恩准,我们还不敢放开接受捐献,实在压不住的就接受了一些。义仓还没满哪!各地捐粮数目倒是报上来了。”
陈廷敬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全省共计二十五万多石。”
这时,听得外头有喧哗声。富伦吩咐左右:“你们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又听得外头有人喊着什么钦差,陈廷敬便说:“好像是找我的,我去看看。”
富伦忙劝道:“陈大人,下头民情复杂,您不要轻易露面。”
陈廷敬只说无妨,便同富伦一道出去了。原来外头来了很多请愿百姓,有人嚷道:“我们要见钦差大人!咱山东百姓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清正廉洁的巡抚,朝廷却不信任,还要派钦差下来查他!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见富伦出来了,一位百姓喊道:“巡抚大人,您不要怕,我们山东百姓都可为您作证!”
富伦却是怒目圆睁:“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什么是钦差你们知道吗?就是皇上派下来的!皇上是天!你们怎敢如此胡闹?你们以为这是在帮我吗?这是帮倒忙!”
陈廷敬朝百姓们拱手道:“本官不怪你们,有话你们说吧。”
前几日在巡抚衙门挨了打的何宏远高声喊道:“钦差大人,您看看我这头上的伤,这伤就是巡抚大人吩咐手下人打的,巡抚大人可是清官哪!”
突然冒出这么个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人,大伙儿都哄地笑了起来。陈廷敬听着也觉得蹊跷,问:“这倒是件稀罕事,说来听听?”
何宏远说:“我前几日去巡抚衙门送银子,被巡抚大人赶了出来,还挨了棍子。”
富伦睨视着何宏远,道:“你真是无耻!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还敢当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