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95)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皇上冷笑道:“陈廷敬,你听说过这话吗?”

  陈廷敬知道高士奇故意整人,却只好说:“臣没听说过。”

  明珠奏道:“启奏皇上,朝廷平定云南,大户统筹功莫大矣!如今备战台湾,仍需充足的军饷,大户统筹断不可废!”

  皇上仍回炕上坐下,摇手道:“大户统筹朕无废止之意,不要再说。眼下钱法受阻,则民生不便;民生不便,则无处生财;无处生财,则库银难继。最终是军饷难以筹集,备战台湾就会流于空谈!因此说,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理顺钱法!”

  钱法议了多时,仍是莫衷一是。陈廷敬奏道:“启奏皇上,臣有三计,请皇上圣裁!一、理顺钱法,改铸轻钱,杜绝jian商毁钱鬻铜;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三、调整盐、铁、茶及关税,防止偷漏,以充库银!”

  皇上点头道:“听上去倒是头头是道啊!朕命明珠召集九卿会议详加商议!”

  明珠俯首领旨,心里却颇为不快。皇上若依了陈廷敬改铸轻钱,就等于打了明珠的嘴巴。

  陈廷敬又道:“臣还有一言奏明皇上!京省铸钱,户部管着宝泉局,工部管着宝源局。臣以为,积弊皆在户、工二部,应避开这二部另派钱法官员督理!”

  萨穆哈听了陈廷敬这话,立时火了,道:“陈廷敬,你事事盯着户部,是何居心!”

  皇上拍了龙案怒道:“萨穆哈,你在朕面前公然与人争吵,殊非大臣之体!”

  萨穆哈忙跪下道:“启奏皇上,臣因参劾过陈廷敬,他记恨在心,处处同臣过不去!”

  皇上闭上眼睛,不予理睬,只道:“钱法之事,你们再去议议,朕以为陈廷敬所说不无道理,不妨一试。朕还有个想法,命陈廷敬任钱法侍郎,督理京省铸钱之事。”

  明珠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再开九卿会议就只是过场了。陈廷敬便兼了钱法侍郎,督理京省铸钱大事。萨穆哈是个憋不住的人,找上明珠,满肚子委屈,说:“明相国,皇上准了陈廷敬铸钱之法,我们就得打落了牙往肚里吞啊!”

  明珠却说得冠冕堂皇,道:“萨穆哈,我们身为朝廷大臣,心里不要只装着自己的得失荣rǔ,要紧的是国家钱法!只要陈廷敬在理,我们都得帮着他!”

  萨穆哈道:“自然是这个道理。可皇上并没有说赦免陈廷敬的罪,他仍是戴罪在身,皇上gān吗总向着陈廷敬?”

  明珠冷冷一笑,说:“高士奇也说过这种傻话!你以为陈廷敬真的有罪?他根本就没罪!”

  萨穆哈眼睛瞪得像灯笼,说:“明相国,下官这就不明白了。陈廷敬有罪,那可是三年前皇上说的呀!”

  明珠笑道:“这就是咱皇上的英明之处。皇上得让你觉得自己有罪,然后赦免你的罪,你就更加服服帖帖,忠心耿耿!做皇上的,不怕冤枉好人。皇上冤枉了好人,最多是听信了jian臣谗言,坏的是jian臣,皇上还是好皇上。”

  萨穆哈点点头,却仍是木着脑袋,半日想不明白。明珠见萨穆哈这般模样,暗叹满臣的愚顽无知,嘴上却不说出来,只道:“萨穆哈,陈廷敬jīng明得很。他提出绕开户部、工部,另派官员督理钱法,只怕是算准了什么。宝源局不关你的事,宝泉局可是你户部管的啊!”

  萨穆哈只知点头,胸中并无半点主张。

  向忠听说朝廷又新派了钱法侍郎,做事越发小心了。一日夜里,苏如斋正在账房里把算盘打得啪啪儿响,刘元押着辆马车进了全义利记。原来,向忠让他把新铸的制钱直接送到苏如斋这儿来了。苏如斋倒是吓着了,刘元却说:“向爷想得周全,怕你四处收罗铜钱惹出麻烦,gān脆把新铸的铜钱往你这里拉!”

  苏如斋愣了半日,才道:“这可是好办法啊!只是宝泉局那边好jiāo代吗?”

  刘元笑道:“新任宝泉局郎中监督许大人是个书呆子,很好糊弄!只是听说新任钱法侍郎陈廷敬是个厉害角色。”

  刘元反复嘱咐苏如斋多加小心,悄然离去。

  过了几日,陈廷敬去宝泉局上任,科尔昆依礼陪着去了。刘景、马明二人自然是随着的。许达早接到消息,领着役吏及向忠等恭候在宝泉局衙门外。彼此见过礼,陈廷敬说道:“天下之钱,皆由此出。我今日指天为誓,不受毫厘之私,愿与诸位共勉!”

  科尔昆慷慨道:“我愿同陈大人一道,秉公守法,共谋铸钱大事!”

  许达拱手道:“卑职身为宝泉局郎中监督,职守所在,不敢有丝毫贪念。”

  陈廷敬点头道:“皇上着我督理钱法,可我对铸钱一窍不通,愿向各位请教!我想从头学起,先弄清库存多少铜料,再弄清每年铸钱耗铜多少。”

  科尔昆朝陈廷敬拱了手,道:“陈大人,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改铸新钱,而不是清理库存啊。”

  向忠看看科尔昆眼色,道:“禀陈大人,历年陈规,都是炉头到宝泉局领铜,铸好制钱,再如数jiāo还。账实两清,不用盘存。”

  陈廷敬打量着向忠,回头问科尔昆:“这位是谁?”

  科尔昆说:“回陈大人,他是炉头向忠。宝泉局炉头共百名,都由他管着。”

  陈廷敬问道:“管炉头的炉头,有这个官职吗?”

  向忠道:“回陈大人,小的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历任钱法监督都信任小的,钱厂师傅们也都肯听小的差遣。”

  向忠虽是低眉顺眼,语不高声,口气却很qiáng硬。陈廷敬瞟了眼向忠,发现这人眉宇间透着股凶气。

  科尔昆似乎看出陈廷敬的心思,道:“陈大人,向师傅是个直慡人,说话不会绕弯子,请您多担待。”

  陈廷敬只朝科尔昆笑微微点头,并不答理,只回头问许达:“许大人,怎么不听您说话?”

  许达略显窘状,说:“卑职到任之后,忙着鼓铸一钱四分的新钱,别的还没理出头绪。”

  陈廷敬望望许达,觉得此人稍欠jīng明,任钱法监督只怕不妥。他同许达平日不太熟悉,只听说此君写得一笔好字。

  陈廷敬环顾诸位,道:“我以为宝泉局诸事,千头万绪,总的头绪在铜不在钱。朝廷对民间采铜、用铜,多有禁令和限制,天下铜料,大多都在宝、源二局。铜价或贵或贱,原因也在宝、源二局。”

  许达拱手低头,道:“陈大人这么一指点,卑职茅塞顿开。”

  陈廷敬起身说:“我们去仓库盘点吧。”

  科尔昆忙说:“回陈大人,我已同许大人jiāo卸清楚,请许大人出示账目。”

  陈廷敬却道:“先不管账目,要紧的是盘准实物。”

  科尔昆心里不由得暗惊。历任宝泉局钱法郎中jiāo接都没有盘点仓库,他料定那里头必是一笔糊涂账。他刚刚卸任,如果盘出铜料亏空,自是吃罪不起。可是陈廷敬执意盘点实物,他也没有话说。

  仓库为头的役吏唤作张光,他见这么多大人来了,只管低头站着,不敢正眼望人。进门处堆放着古旧废钱,科尔昆抓了些摊在手里,说:“陈大人,这些都是历朝旧钱,掺些新铜,就可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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