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运听田家永说到人是人非,忍不住望望刘克qiáng。乌柚县的领导来省里,多会找找刘克qiáng。田家永说到的人,刘克qiáng都是认识的,碰面了都是好友相待。田家永似乎也看出来了,便说:“克qiáng,县里领导你都认识,我也不怕在这里说。”刘克qiáng就笑笑,说:“小刘心里有谱。”
田家永话说得差不多了,起身回家。司机在下面等着,田家永说:“刘处长来车了吗?坐我的车吧。”
李济运忙说:“田厅长您先回去休息,刘处长我们送。”
送走田家永,三个年轻人再坐了会儿。朱芝笑笑,说:“看来田厅长对他的安排是很有意见的。”
刘克qiáng说:“官场就是这样,再怎么风光,总有失势的时候。田厅长当年在漓州,多威风!到了省厅,有人就说他笑话。”
“不至于吧?”李济运说。
刘克qiáng说:“过去有个段子,在省城里流行好多年了。田厅长调到省里,有人就把这个段子
编在他身上。”
朱芝好奇,问:“什么段子呀?”
刘克qiáng说:“说是田副厅长要调到省里来了,手续都还没有办完,他乘车经过家乡的大桥,突然叫司机停车。司机觉得奇怪,这座大桥可是禁止停车的呀?可领导叫停,那就停吧!田副厅长披着军大衣,缓缓地下了车。夜幕刚刚降临,他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抚摸栏杆,远望万家灯火,饱含深情地说,家乡的变化真大呀!听这故事的人都会爆笑。说是田家永知道自己荣调省里,这可是人生重大转折,日后必定衣锦还乡。他有些情不自禁,就把多年以后的风光,偷偷儿提前预演了。一听就是有人故意臭他的。”
李济运和朱芝早大笑不止,只说编这故事的人也太损了。李济运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说: “太搞笑了!但明显是瞎编,故意笑话我们田书记。他到省里来没有半点荣调的感觉,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刘克qiáng也说:“当然是瞎编的。这个故事被安在省里很多gān部身上,谁也不认账,都只当玩笑。听起来也确实像虚构的故事,情节和台词太像中国电影。通常那种老将军戎马倥偬大半辈子,晚年回到故里会有这般感叹。八十年代以前的中国电影里的老将军,多是这个样子。”
说完这个笑话,李济运就送刘克qiáng回去。也没有喊朱师傅,李济运自己开车去送。朱芝也说去送送,三个人一起下楼。省委院子就在宾馆隔壁,只是院子太大了,走到家属区不太方便。送了刘克qiáng回来,李济运开着车,又在省委大院里兜了几圈。朱芝有些感叹,说:“老兄,平常人做官做到田家永这样子,也够可以的了吧?到头来免不了失意。唉,真没意思。”李济运也是感慨,却故意宽慰朱芝:“你可不能这样想啊!你是常委里面最年轻的,你得有上进心!”
拜完了年,李济运和朱芝赶回乌柚去。没想到半路上得知县里出了矿难,常委们要紧急开会。路上信号不好,只听说有个煤矿穿水,二十三个人淹在里头了。李济运问了问矿名,听说桃花溪煤矿,脸色顿时发白。原来出事的煤矿正是他堂兄李济发家的。桃花溪煤矿的所有证照自然都是李济发的弟弟旺坨,但谁都知道真正的老板是谁。李济运暗自担心,怕事故会扯出别的事来。
李济运同朱芝直接赶到会场,会议早已经开始了。李济运坐下来,听刘星明正在讲话,看来像是最后拍板:“一是救人,尽快组织人员和器械到位,技术上有难度的马上向上级汇报;二是控制住有关责任人,不能让他们溜之大吉;三是尽快查明事故原因;四是清查煤矿有关证照,看是否属非法开采;五是做好家属工作,防止出现群众上访闹事。”刘星明谈完这些意见,就是分工。李济运负责做遇难矿工家属工作,具体工作部门是信访局、公安局,相关部门抽调gān部参加。朱芝负责把住舆论关,严防有人趁机混淆视听。
李济运发了言,他喊应了周应龙和毛云生,说:“我们这个组不能坐等遇难者家属上门来,我们要马上下去。先回去吃晚饭,晚上八点钟开个会,研究方案,明天一早下矿山去。”煤矿所在的乡也叫桃花溪乡,乡政府的宋乡长也来了。李济运请他马上回去做工作,别让老百姓明天大早就到县里来。
今天是元月二十日,这次矿难被称作“1· 20矿难”。
散会时,李济运猛然看见了李济发,便过去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开会?”
李济发说:“我还能在哪里?”
李济运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时候不能在矿山,他又不是矿主,李济旺才是矿主。“发哥,你自己要稳住些,不能把自己扯进去。”李济运轻声说。
李济发望望这个堂弟,眼眶突然红了,说: “天意,都是天意。明天就要放假,今天就出事了!”
李济运问:“初步原因你知道吗?”
李济发说:“出事的是我们矿,责任是在贺飞龙的乌竹坳矿。两家矿紧挨着,约定好安全煤柱不能动,他们偷偷地挖,终于就穿水了。”
李济运说:“照理说他们挖穿的,应该淹他们矿呀?”
李济发摇头说:“你只是按常识推断!矿dòng非常复杂,上下左右像老鼠dòng似的。他们挖穿水了,人马上往上面dòng子撤。我们dòng子在下面,没几分钟就淹了。里面四十多个人,没跑出来一半。”
李济运说:“你要尽快把事故责任如实讲出来,不然麻烦全在你们家身上。”
李济发说:“我不能公开出面说,只能由济旺同他们说。刘书记信任我,我向他私下汇报了,他叫我沉默。我知道刘书记是为我好。但旺坨已被控制起来,我没法同他联系。”
“尽量想办法同旺坨联系上。”李济运又问,“淹在里面的人还有救吗?”
李济发说:“估计是没救了,但这话我不能说。”
兄弟俩不便多说,彼此点点头,就分开了。李济运回家去,说吃过饭马上要开会。他埋头稀里哗啦吃饭,想这个chūn节是过不安宁了,成天得同遇难者家属打jiāo道。老百姓遇事,不分青红皂白,都要找政府。弄不好政府门口又是哭哭啼啼,吵吵闹闹。
晚上七点五十,李济运赶到会议室。他自己主持会议,就习惯先到会场。周应龙、毛云生和煤炭局、安监局等部门头头儿陆续到了。李济运先讲了大概意思,今晚主要是抽人成立工作组,研究初步工作方案。大家都发表了意见,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处理安全事故大家有经验的,只是过程有些难熬。前年李济运第一次处理矿难,头一句话就说自己感到很沉痛。他还来不及说表示哀悼,老百姓就打断他的话,说你沉痛是假话,又不是你家死人!你说赔多少钱吧,只有钱是真的!
散会之后,李济运想打刘星明电话汇报,却见他办公室灯亮着,就准备上楼去。心里又想,若依晚上在办公室待着的时间,刘星明应该是最勤勉的领导gān部。李济运刚走到楼梯口,却见李济发从上面下来。李济运忙拉住发哥,走到银杏树下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