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摇头说:“我的麻烦就在这里。按当时情况,他不给手续,我能问他要吗?当时张天奇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圣人,我没有任何戒心。他为了县里的建设,总是在外面跑,多么辛苦,我感动都还来不及哩。现在想来,当时真有些鬼迷心窍。再说,我从向吉富那里接过钱也没有任何手续,也就不在乎张天奇给不给手续。这个……这个……要说,我当时也有私心杂念。我想,有的人为了当官,给上司都要送,我这是拿国家的钱送给上司给国家办事,何乐而不为呢?”朱怀镜听着感觉哭笑不得,说:“龙兄呀,你是个聪明人,做事怎么这么傻呢?”龙文追悔莫及的样子,说:“圣人也有被尿憋傻的时候。”“既然如此,”朱怀镜说,“你也就死不认账算了。你想想,万一查起来,张天奇什么也不认,不是你自己的事了吗?你只是单方面登记了,能说明什么问题?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办案线索,做不得法律证据的。我说,这事就算水落石出,向吉富必死无疑。张天奇轻则撤职,重则判几年刑。你呢?按你自己说的玩忽职守罪,也得委屈你进班房呆几年。你说张天奇坐得牢,你也就坐得牢。我说龙兄,别把自己性命看轻了。谁的生命都不比别人贱。与其那样,倒不如来个死不认账,让向吉富一个人去死算了。不是我心狠,他反正是死。只要你不认账,线索只到你这里就断了,同张书记就没有任何gān系。既然同他没有任何gān系,他就用不着避什么嫌,很方便过问这个案子。他正好管政法,过问案子天经地义,这个案子很快就会gān净利落地结案。只要杀了向吉富,一了百了,大家gān净。”龙文不说话了,一个劲儿抽烟。朱怀镜也不急着说他什么,让他一个人想想去。朱怀镜想这张天奇平时办事老练惯了,怎么就想着让国税局出活动经费呢?如今哪个地方不是明着拿财政的钱往上面送礼?也不知当时张天奇是怎么想的。
“朱处长,只好依你的意思了。”过了好半天,龙文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我得开口问你要酒喝了。中午……我俩……我俩喝几杯吧。”朱怀镜放心了,忙说:“好好。gān脆,我兄弟俩也不讲究,就去我家,家常便饭,喝几杯。”朱怀镜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挂了香妹电话,告诉他龙文兄弟来了,让她早些回家,做几个菜。
朱怀镜放下电话,请龙文家里去。龙文却不起身,招手让朱怀镜坐下,说:“朱处长,我还有句话要说。如果是给你帮忙,我就是垫钱垫米都得帮。但这是帮张天奇,我就得开口。他张天奇也得帮帮我。”朱怀镜说:“这好办,你要他帮什么,只管同我说,我一定转告。”龙文说:“我不想在财委当这个副主任。他张天奇原是暗示我任管财贸的副县长的,现在我也没这个野心了。国税局局长的位置我也不想回了,那张椅子我现在想着都觉得烫屁股。你叫他同蒋伟说说,让我去任财政局局长。朱处长,你别骂我辜负你的教育,变得这么庸俗了,伸手要官。下面情况你可能不知道了,现在下面的官靠买,光伸手要是要不到的。在乌县想当个局长,不花个八万十万,是当不了的。这同沿海比起来,算便宜的了。前不久我见报纸上曝光了沿海某个地方,一个乡镇书记的职务值三十多万哩!现在乌县,就只有档案局、统计局、文化局等几个局局长的价码可能便宜些。想当县委书记、想当县长,不照样得花钱?钱是肯定要花的,只看你怎么花。他张天奇当到地委副书记,就没有花钱?那些钱即便是跑项目去了,也是花钱办了公家的事,结了个人的缘。谁又保证他没有给上面有些领导送钱呢?谁又保证他自己没有从中间捞呢?谁又保证他没有向其他部门伸手要过活动经费呢?不花个七八百万、上千万,地委副书记就轮到了他头上了?”龙文越说越激愤了,朱怀镜笑着阻止他,说:“别的我们不管了,言归正传。你的意思,我一定向张书记转达。而且我可以向你打包票,保证你到财政局去任一把手。”龙文说:“好,有你朱处长这话,我落心了。走,去你家喝酒去。”朱怀镜站起来,突然想起件重要事来,说:“龙文兄,还有个事我俩说说。你的那个登记簿……我是说,怕万一到时候办案的人玩起蛮来去你家搜查,就是个问题了。我是说,把这事往最坏处考虑。”龙文想了想,说:“朱处长,这个……这个,我不瞒你,我还得做最后的自我防卫准备。万一到时候向吉富死咬住我,张天奇又不认账,我怎么办?这个簿子我还得留着。”朱怀镜说:“我说过,只要你不认账,线索到不了张书记身上,事情就好办了。他一关照下来,案子会办得很gān净,你不会为难的。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建议你还是把那簿子毁了。如果你还有担心,你可不可以相信我,把那簿子jiāo我保管。别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之间有什么牵扯的。”龙文低着头,又掏出一支烟来。朱怀镜替他点上了烟,说:“龙文兄,你这就是不相信我了。你看不出?我的确是在帮张书记,但同时也是在帮你。我知道我自己做的事,其实是在帮你们建立攻守同盟。我无意中就成了你们的同党了。这事与我无gān,我何苦呢?说句良心话,乌县好不容易出了张天奇这么一位有前途的领导,我们都得维护。地方上有个人在政界搞上去,也是造福桑梓的事啊!万一这簿子落到办案人员手里,你自己也就脱不了gān系了。你想想,我就连自己都牵扯进去了,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龙文沉默半天,掏出了那个簿子,jiāo给朱怀镜,说:“这簿子我一直锁在家里的。这两天我总是神经兮兮,担心有人会偷走它,就随身带着。朱处长,我这是等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jiāo给你了。”朱怀镜接过簿子,揣进口袋里,神色肃穆起来,说:“好兄弟,你就放心吧。我还得说一句,你肯定会马上面临严峻的考验,你一定要挺住。不说为别人,也为你自己,为你家人。”龙文仰天长叹,说:“这都是张天奇害的!如今世道,偏偏是这种人得势。好吧,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软下来的。我死也会挺住的。”朱怀镜感觉有些悲怆意味,却笑道:“好好,从现在起,我俩谁也不说这事了。走走,回家去,只管喝酒。”朱怀镜过去叫了龙文的司机,说:“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冷落了。”司机人老实,只道哪里哪里,领导谈工作嘛。
吃完中饭,龙文就赶回去了。下午上班,朱怀镜挂通了张天奇电话:“张书记吗?我怀镜,给你汇报个事。”“什么汇报?你是市里领导啊,有什么重要指示?”张天奇轻松地开着玩笑。
朱怀镜说:“是这样的,乌县原国税局局长龙文同志,我很了解他。这位同志工作能力很qiáng,前不久被安排到县财委任副主任。我想,这位同志年富力qiáng,正是gān工作的时候,应该给他压压重担。你能不能向县委建议一下,让他到县财政局任局长?”张天奇说:“对对,这个同志我也了解。行嘛,我可以同蒋伟同志说说这事。但最终还得尊重他们县委的意见啊。”朱怀镜说:“这个自然。张书记,我是随便说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哪里。还有别的事吗?”张天奇问。“没有事了,没有事了。谢谢。”朱怀镜一语双关,却表现得不动声色。电话里说话不安全,两人这么没事似的打了一场哑谜,把要说的事说了,要通报的信息也通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