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52)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皮杰抬手在朱怀镜肩上重重拍了一板,说:“朱哥你不够意思,我俩可是头一次在一起喝酒啊!”又玩笑道:“再说了,还喝两瓶酒,这可是老头子的指示啊!我是不怕违背他的指示,你们可得遵守啊!”说罢又在朱怀镜肩上重重拍了一板,豪气冲天的样子。朱怀镜肩头被拍得生疼,心头却很畅快。

  皮杰越是喝酒,话就越多,嗓门也越高:“兄弟们,我在外面自己闯天下,沾不了老头子的光,靠的就是些难兄难弟。搭帮兄弟们啊,老弟我才混了碗饭吃。老头子,他不端掉我的饭碗就算开恩了。他廉他的政,我没意见,可也别端我的饭碗是不是?”

  这时王姨出来了,朝皮杰使了眼色,压着嗓子骂道:“你这是怎么搞的!一喝酒就拿你老子出气!他不该廉政?他是你两兄弟的爸爸,却是全市人民的市长!他当市长比当爸爸的责任更大!你喝酒就喝酒,不要左一句老头子,右一句老头子!”王姨说完,不好意思似的朝大家笑笑,又进去了。

  可谁也不为这场面感到尴尬,只说皮市长的确是个难得的好领导,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家人要求也严格。皮杰却嘘了一声,调侃道:“莫谈国事!我们喝酒吧。我说过大家平起喝,谁也不抵谁。可我刚才说到搭帮兄弟们,还是得表示下意思。莫笑话我贪杯,我就再敬各位一杯!”

  皮杰便又挨个儿敬了一轮。真是海量啊!真是海量!一片赞叹声。

  快九点了,两瓶酒总算喝完了。皮杰说是不是还喝一瓶?方明远玩笑说,不敢违背皮市长指示,还是算了吧。大家都说算了,于是就算了。

  都说谢谢了,准备走人。皮市长出来同大家握别。一个个站起来,就都有些醉态了。严尚明最清醒,先同皮市长握一下手,再举手朝大家挥一下,就走了。几位老总拉着皮市长的手就半天不放,嘴里尽是醉话。朱怀镜知道自己也多喝了,却还能看出别人的醉相,便jiāo待自己等会儿同皮市长握手千万gān脆利落。没想到皮市长送走了他们几位,却说:“小朱和小方也急着走?坐坐吧。”朱怀镜见皮市长不像是在说客套话,觉得应留下来坐一会儿。可他知道自己的酒性,这会儿不发作,过会儿就会来事的。便说:“您和王姨都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方明远也附和着。这时,皮杰靠在沙发上,已开始打鼾了。皮市长伸手同朱怀镜和方明远一一握了。朱怀镜感觉今天皮市长握他的手很用力,几乎叫他有些痛感。他深刻领会着皮市长的握手,觉得别有意味,心里顿时暖融融的。

  朱怀镜和方明远刚要出门,皮杰却突然醒来,叫住了他们:“等等我,我们一块儿走。”皮市长回头骂道:“你今天还想走?走得成?”又对朱方二位说:“别理他,好走吧。”

  出来让冷风一chuī,朱怀镜觉得头愈加有些发晕了。可怕方明远看笑话,他拼命支持着。他猜方明远只怕也差不多了,也是在硬撑。朱怀镜说:“皮杰真是海量,今天他只怕喝了一斤半酒。”方明远说:“对对,我见识过多次了。其实他只是喝到这个样子就容易睡觉,并不怎么醉。说不定我俩一走,他就会出门的。他哪肯在家里过夜?”

  两人得同一段路,就相依着走。朱怀镜听得方明远说话舌头有些打哆嗦,就知道自己给人可能也是这个感觉。他就不想再说什么。方明远也不说话了。朱怀镜感觉似乎不对,就无话找话,说:“今天那位裴大年最有意思,硬要有意把裴字念作贝。他发了那么大的财了,要赔一点也赔得起啊,gān吗这么迷信?”

  方明远哈哈一笑,笑得有些夸张。这份夸张既显露了醉意,又在掩饰着醉意。笑过之后,他说:“裴大年的笑话,收拢来有八箩筐。他的公司原来叫飞人服装厂,后来赶时髦,改作飞人制衣公司。公司人事部门在设计职位方案时,设了个总裁。这总裁理所当然就是他裴大年了。裴大年一听说他将被称作总裁,大为光火。原来他是裁缝出身,最忌讳人家说他是裁缝。总裁不就是公司的总裁缝了吗?于是就称他董事长兼总经理。”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两人分了手,各自回家。朱怀镜想着总裁的笑话,越想越觉得幽默,忍不住想笑。可又不能笑出声。偶尔碰上个熟人,便就着这笑脸同人家热情打招呼。

  敲了门,香妹开了门。“一听你这敲门的声音,就不对劲,就知道你喝醉了。”香妹有些不高兴。朱怀镜面带微笑,摇摇晃晃进了门。踉跄几步,往沙发里一倒,就哈哈大笑起来。香妹只得去拧了热毛巾,替他敷额头。朱怀镜却只是哈哈大笑,像肚子藏着一千个笑话,就是不肯告诉别人。

  香妹忙个不停,也嚷个不休。朱怀镜大笑一会儿,心头却莫明其妙忽生悲意,呜呜哭了起来,眼泪汪汪的。哭得那个伤心劲儿,叫香妹都不知所措了。

  香妹说:“人家家里死人了,你哭得这么伤心gān吗?还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朱怀镜突然收住了哭声,像是一下子清醒了,眼开眼睛,很吃惊的样子,问:“啊?谁死了?”

  香妹眼睛定定地望了朱怀镜一会儿,像是见了怪物。她半天才说:“你不是疯了吧?死了那么多人!”

  朱怀镜这下像是真的清醒了,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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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十九

  朱怀镜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晚饭后,他说出去走走。今天风很大,气温很低。心想说不定要下雪了。

  他本想径直去玉琴屋里的,却老远就见酒店大厅里巴台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影好像玉琴。他就往大厅走去。果然是玉琴。他刚踏进大厅,玉琴无意间回过头来,看见他了,朝他笑笑。这笑容只在她的脸上飞快地闪了一下,立即就消失了。玉琴板起脸望着巴台里的小姐,嘴里却对朱怀镜轻声说:“你先回家去吧。”

  朱怀镜顿时手足无措,搔头抓耳地回过身,出了大厅。心想今天玉琴怎么了?笑得那么勉qiáng?脸色那么冰凉?朱怀镜便隐隐不快。转而想起玉琴叫他回家去,心头也就熨帖些了。他打开玉琴的家门,真的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开灯,却见矮柜上新放了一个花篮。朱怀镜上前看了看,又嗅一嗅,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他猜想这一定是玉琴刚买的。他不太懂花,只识得其中的jú花、玫瑰、康乃馨,还有一种好像是郁金香,别的几种就不知名了。十几种颜色各异的鲜花,让一蓬叫不上名的细碎小白花云一样烘托着,格外漂亮。有这花篮,客厅里的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一会儿玉琴开门进来了。朱怀镜忙迎上去,拥抱着玉琴。两人便像八辈子没见面似的,站在门后吻得气喘。

  两人坐到沙发里,仍是拥在一起。朱怀镜问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还买了花篮?玉琴偏头一笑,有意卖关子,要朱怀镜猜。朱怀镜猜了好久却猜不中。玉琴噘起了嘴巴,说:“你怎么就不知道猜我的生日呢?”

  朱怀镜立马圆睁了眼睛,说:“哎呀呀,你怎么不早同我说呢?你看你看,我什么表示也没有,这怎么得了?你这样不是陷我于无情无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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