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朱怀镜微微一笑,说:“圆真大师,你说的很有道理。佛教总得入俗才有生命力。我觉得像基督教之所以影响那么大,就在于它覆盖了全部世俗生活。可佛教呢?佛法是佛法,世俗是世俗。我时常有个奇怪的想法,说出来怕是对佛祖不敬。我想倘若按佛教提倡的,大家都来出家修行,人类不要绝后了?”圆真纵声一笑,越发不像个僧人了,说:“朱处长说的是个理。不过我想我们这些僧侣们自己弃绝尘缘,为的只是有个gān净身子,这样在世人面前布道传教也好有个形象。就像你们国家公务员克勤克俭,严于律己。不准国家公务员办公司赚钱,不等于不准所有老百姓办公司赚钱。圣人的思想就像汪洋大海,无边无际,包容万物。可凡人的脑子只是个壶,是形状千差万别的壶。拿凡人的壶去装圣人的海,装不下还不说,即使装下一瓢半瓢,也因这壶的形状而扭曲了圣人的思想。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为了求得大彻大悟,苦行六年,摧残了自己的身体。他不得不接受牧女献奶调养,才恢复了元气。可后来的清规戒律却说男女授受不亲。”方明远同圆真大师很随便,禁不住就说笑了:“现在让和尚们都去吃奶,就天下大乱了。”圆真指着方明远,摇头而笑。朱怀镜刚才没听明白,不知圆真说的是牧女给释迦牟尼喂她自己的奶,还是喂牛或其他动物的奶。但心想这僧尼同庙,谁敢保证没有和尚吃奶的时候?玩笑几句,圆真大师摇着头,像是深沉起来,说:“朱处长刚才说到佛教同世俗的关系,的确有些道理。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讲,现在佛教是受世俗影响太大了。就说我吧,应该清清静静在这里修行,政府却偏给我个正处级待遇。说待遇呢?给个正处级又有些不顺,因为我还是市工商联副主席。我们佛教为什么要划归工商联我至今不明白。就算划工商联,那我就不该只是个正处级,而应是副厅级。当然,我不是说硬要明确我个副厅级,说说而已。要说,别的地方,像我这种情况,早进政协常委了。”方明远说:“这个问题,我可以同皮市长汇报一下。”圆真忙摆手,说:“谢谢方处长。不是这意思。”可朱怀镜分明看得出,圆真事实上就是在炫耀自己的正处级,并且还想落实副厅级待遇。按这和尚的逻辑,如果他下次真进了政协常委,不又想着要明确副市级待遇了?进了市政协常委,说不定还可当选全国佛教协会理事,还可能进全国政协。这么个下去,说不定他哪天就想当国家领导人了。朱怀镜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好玩。他倒想再试试圆真的心思,就说:“圆真大师倒也不必谦虚。据我所知,中国历史上,官府对名山大刹的高僧大德封官进爵是有先例的。少林寺的住持还被朝廷封过大将军哩。”圆真就莞尔一笑,口上含含糊糊地说着这个这个。朱怀镜这下更加明白圆真的心迹了。

  聊了一会儿,两人就告辞。圆真依旧同方明远走在前面,朱怀镜走中间,小和尚随后。朱怀镜就想这小和尚怕是专在圆真面前行走的吧?相当于俗界的秘书了。大雄宝殿前面灯光亮些,朱怀镜猛然发现圆真左耳根边陷进去,像是刀伤的痕迹。马上又想起他的左手小指了,便猜这圆真怕是俗孽深重,幡然悔悟,遁入空门的吧。出了寺门,方明远请圆真大师留步,圆真一定要送二位上车。

  临上车,圆真同朱方二位再三握手,连说辛苦。

  朱怀镜觉得有些意思,就问起圆真大师的根底。方明远说:“这圆真很有些来历的。他本是北方人,小时候曾是那地方最调皮捣蛋的,一天不打架晚上就睡不安稳。十八岁那年,他头上叫人砍了一刀,手指也叫人砍了一节,还差点儿进了牢房。听说是遇高僧指点迷津,剃度他作了和尚。后来他又去佛学院攻读佛学,读完本科又攻了硕士。上次他说这会儿又在攻博士,相当于我们当gān部的读在职研究生。别小看他,你我还是科长的时候,圆真早就享受处级待遇了。”朱怀镜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又问:“你说圆真是北方人,怎么听不出北方口音?”方明远说:“这人聪明,荆都话他一学就会,这样就显得平易一些,好同众施主打jiāo道吧。”朱怀镜倒觉得要是用北方话布道,字正腔圆,还地道些。他忽然记起在哪里见过一首和尚自嘲的打油诗,就说:“明远,我记得有首歪诗,是明朝一位和尚写的。好像是:chūn叫猫儿猫叫chūn,听他越叫越jīng神。老僧也有猫儿意,只是口上说不成。这荆山寺僧尼同庙,难道就没有和尚吃奶的时候?”方明远说:“和尚是不是吃尼姑的奶,我不知道。前几年倒是有个和尚吃了女施主的奶。那是轰动荆都的大新闻,你没听说过?”“我还真没听说过哩。”方明远说:“有个女的,三十多岁,生得有几分姿色,做生意发了些财,偏同她丈夫又离了。这女人有空就喜欢去荆山寺,同一帮老太太一道帮寺里做些事。听说她还受了戒,成了居士。这寺里有个年轻和尚,生得高大壮实,面目也好。两人常在一起jiāo道,慢慢就有了那意思。那女居士本是孤身一人,很方便的,就常叫小和尚借故下山。恰好寺里给每个和尚都定了化缘的任务,相当于俗界的承包吧。小和尚就三天两头往山下跑。时间一长,不巧这事叫寺里一个尼姑看出了破绽,就报告了圆真大师。有人说是这尼姑吃那女施主的醋。圆真大师知道了那还了得?就把这小和尚赶下山去。这就正中那女人下怀,就把小和尚天天关在家里养着。可这男女之事,就像猫儿偷腥,偷着吃味道好些,你天天拿整条整条的大鱼去喂,猫儿反而腻了。渐渐的,那女人就开始厌烦小和尚了,动不动就骂他吃软饭。小和尚哪里忍得?可他偏是个有心计的人,就哄那女人,说他想去读读书,学些本事,出来正经做份儿事,两人做一辈子打算。那女人信了,出钱供他自费上了大学。

  一晃三年,那小和尚就是个大学生毕业了,还在一家大宾馆谋到一份差事。这男的本来人就标致,有了这翻经历,更是风度不凡了。追求他的女子自然不少。那女居士见这男人比原来做和尚时更多了几分风流,心里越加不舍了,死死缠着他。这会儿,小和尚却早对女居士生厌了。后来,小和尚在外面有女朋友的事被女居士发觉了,两人公开翻脸。可女居士见过风làng的,天不怕地不怕,很难对付。小和尚一气之下,就把女居士杀了。”朱怀镜觉得很好玩的,说:“圆真大师把僧侣同国家公务员打比,你把圆真读博士同gān部读在职研究生打比。这小和尚同女施主勾搭,是不是相当于有的gān部搞腐败?可见僧俗两界都差不多啊!那么芸芸众生皈依佛门就显得滑稽了。”方明远听了并不说什么,只是望着朱怀镜诡谲地笑了一下。朱怀镜马上意识到这话有些敏感,不禁望了一眼司机小田。小田就像聋子,只顾开他的车。朱怀镜突然又想起了袁小奇。袁小奇也是位神秘莫测的人物,好久没见到他了,也没有他的消息。只是偶尔听说他现在正云游四海,却不知怎么还赚了钱,前不久他回老家,还为自己村里小学捐了十几万款。皮市长似乎很喜欢同袁小奇、圆真大师这类高人打jiāo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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