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半天才说:“还有我俩的照片。”朱怀镜嘴巴突然张开成了一个圆dòng,一个惊恐的啊字差点儿脱口而出。玉琴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钱没多少,只八百多块。手机也值不了几千块钱。”听玉琴的口气是只可惜那照片。朱怀镜刚才吃惊的表情也是为着照片,但他多半是怕照片流落出去会出什么事儿。玉琴显然是猜着了他的心思,才白了他一眼。朱怀镜也感觉到玉琴疑心他什么了,就故作轻松,说:“既然这样,丢了就丢了。照片我们再照就是。再说这里正好是宋达清的管区,我打电话告诉他,请他帮忙查查,说不定还能追回来。是谁做的案,他们公安八成心里有数。”玉琴不理他,只是默默地开动了车。朱怀镜知道玉琴不太喜欢宋达清,也不等她说什么,就打了宋达清手机,把事情详细说了。
宋达清很慡快,说:“我马上派人追,快的话,几个小时之内就会有消息。晚上袁先生请我们聊天,说你也去。我们等会儿再见?”同玉琴分手,回家吃过晚饭,朱怀镜乘的士去了天元大酒店,径直敲了1608房的门。开门的是huáng洪达。袁小奇忙迎到了门口,说:“劳朱处长大驾,不好意思。”朱怀镜进去了,陈雁也在,宋达清早到了,还有作家鲁夫、《荆都科技报》主编崔浩。袁小奇的两位秘书兼保镖也在。大家一一客气了一番,坐下喝茶。这是一套总统套房。别人还没开言,宋达清提起手边的皮包,叫了声朱处长,再同其他人开玩笑说:“对不起,我向朱处长个别汇报一下。”两人进了卧室,宋达清笑嘻嘻地说:“朱处长,你是吉人自有天相。”说着就从他的包里取出一个女式手包,正是玉琴丢的。朱怀镜简直不敢相信,忙接了过来。刚准备打开,宋达清先说了:“手机和别的东西还在。那几百块钱,他们到手就用得差不多了。那就算了吧。钱不多,他们用了就用了。这是他们道上的规矩。”朱怀镜打开手包瞟了一眼,见手机和照片果然都在。因为那照片,朱怀镜心里自然尴尬。但他装着没事似的,绝口不提。这种事不说还好些,越解释倒越添尴尬。宋达清当然不便说什么,只说那钱反正不多,他们用了就用了。“你真是神通广大啊!”朱怀镜有意避开手包里的内容。
宋达清笑道:“什么神通?只要老百姓不说我们匪警一家就得了。辖区内都有哪些混混,我们要是不了如指掌,怎么开展工作?当然要是流窜作案,我们就没办法了。今天偷包的是个团伙,不全是哑巴,但的确有几个是哑巴。他们专门找小车下手,作案手段都是这样,让一个哑巴依依呀呀地朝小车打手势,你下车后他就咿咿呀呀指着汽车下面。你就以为汽车出了什么事,忙躬腰下去看。这时,同伙就拉开车门行窃。他们人多,东西一到手,就飞快地往后传。万一被抓住了一个,多半是抓的哑巴。他一是残疾人你不便对他怎么样,二又不好审问,随你怎么问他只咿咿啊啊,还胡搅蛮缠。说实话,只要他们不闹大了,我们也不怎么管他们。但我们真的找他们了,他们也老老实实。”朱怀镜像是听天书,说:“真是无奇不有。谢谢了。”两人出去,陈雁说:“老宋真会拍马屁,朱处长还没坐稳,就叫你拉去了,鬼鬼祟祟的。”宋达清笑道:“我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拍马屁。我只怕别人说我连马屁都不会拍。”朱怀镜指指宋达清,说:“你真会开玩笑!你再会拍也犯不着拍我的马屁呀?我朱某人何许人也?值得如此抬举?只要兄弟们不嫌弃就万幸了。”“只要兄弟们,就不要姐妹们了?”陈雁佯装生气的样子。
朱怀镜对这女人的感觉越来越复杂,说不上喜欢,也不敢脸面上过不去。如今她有意卖俏,他就势玩笑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女流啊,只当是我的兄弟哩!你们都是文化人,我印象里,中国人书读多了就男女不分的。鲁迅先生称许广平广平兄,好像钱钟书先生称杨绛女士也是先生。”大家哄地笑了,陈雁扬了扬手,说:“好啊,我一向认为你这人老实,你趁机占我便宜。”袁小奇笑道:“各位水平都高,妙语连珠。只有我是大老粗,斗嘴皮子斗不过你们。”这时,鲁夫递了本书给朱怀镜:“朱处长,我新写了本书,是写袁先生的,请你雅正。”朱怀镜很客气地双手接过书,一看,见书名是《大师小奇》。封面是袁小奇白衣白裤,双手合十,闭目打坐,俨然一位得道高人。再翻开了,见前几页是彩页。第一页竟是袁小奇同北京一位高级领导的合影。再往下翻,全是袁小奇同各界名流的合影。中间自然有袁小奇同皮市长的合影,朱怀镜居然见自己的形象隐隐约约在皮市长后面,正同方明远在说着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向皮市长引见袁小奇时,陈雁照的相。朱怀镜心里说不出的味道,望着袁小奇笑笑说:“了不得了不得,我回去好好拜读。”
鲁夫只当朱怀镜是在向他客套,谦虚道:“哪里啊,都是袁先生人奇事奇,我如实记载而已。”袁小奇淡淡一笑,说:“全搭帮兄弟们抬举。今后还要请各位多多爱护才是啊。”huáng达洪说:“今天袁先生请各位来叙叙,就是这意思。袁先生乐善好施,每次回来,都要为家乡捐点钱。这次袁先生想再捐一百万。但不想随便就把钱扔了,得捐得是地方,要有意义。我个别都向各位汇报了,请大家一起想想主意。”朱怀镜听huáng达洪说这几句,就想这人不枉在官场上混了二十来年,学到的官话今天用得是地方了。他同每个人个别说这事也许都把意思直接说了,就是这钱捐出来,得轰动效应,得让皮市长公开接见,得上荆都电视新闻。这会儿大家都望着朱怀镜,是指望他发表高见了。他却不想说什么,就说:“各位发表意见,我们议议吧。”宋达清见大家都不开腔,就说:“我说,还是希望工程。”立即有人表示不同意,说希望工程太老调了,没新意。
“那么就支援残疾人事业?”崔浩提议。大家也觉得不妥。有人提到搞chūn蕾计划,专门设个袁小奇chūn蕾基金,支持失学女童;有人说资助孤寡老人;有人讲资助贫困教师。都没能让大家满意。
陈雁便说:“我提个建议。你们先别说行还是不行,听我讲讲道理。我说呀,把钱捐给市老gān休养所。去那里的是哪些老gān部呢?级别太高的不会去,因为他们退下来以后可去的地方很多,用不着去老gān休养所。级别太低的又去不了,因为我们老gān部这么多,还轮不到低级别的gān部去休养。那么,去休养的都是那些级别要高不高,要低不低的老gān部。给你们说,我去年去那里采访过,发现他们这些人意见大哩!比一般老百姓意见还大,怪话还多。他们一是对在位当权的领导意见大,二是对先富裕起来的那部分人意见大。袁先生把钱捐给老gān休养所,让他们搞个建设,也让他们知道先富裕起来的人也不是没肝没肺的。我想市里领导也乐得有人替政府出钱安抚他们,自然支持你捐献。”大家一扯,都说这意见好。陈雁受到鼓舞,有些得意,说:“要是捐给老gān休养所,我想袁先生至少可以上三次电视。一是捐钱的时候,二是他们搞个什么建设开工典礼的时候,三是工程竣工剪彩的时候。而且三次皮市长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席。”朱怀镜感觉自己钻进了别人编织好了的套子里。这个套子里还有北京的高级首长,各界社会名流,皮市长也在这个套子里。现在他自己又被拉进来帮着编织更大的套子,好去套更多的人。而这个套子钻进来之后却不好脱身了。因为皮市长是他拉进套子里的,他只好陪着皮市长呆在套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