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吧,有空去我那儿聊天吧。’ 朱怀镜实在也找不出什么话说了。他感觉舒畅打电话依然是轻松自如的,并不像见面时那么拘谨。
这时,赵一普送了个文件夹进来。朱怀镜接过文件夹,见是政法委起草的《关于改进宾馆服务行业治安管理办法的通知》。这是朱怀镜自己建议的事情,他便审阅得相当仔细。文稿上已有几位领导签字了,文件内容他大体上也同意,也就做了些文字上的修改。可他总觉得对那些滥用职权的公安人员缺乏过硬约束,便明确加上一条,大意是公安人员对几家大宾馆进行治安检查或查房等,得经分管政法的地委领导批准方可。斟酌再三,最后回头看看文件标题,发现大为不妥。
‘ 改进’ 二字会让公安的同志听着不舒服,好像他们过去的工作抓得不行似的。
便提笔划掉‘ 改进’ ,改作‘ 加qiáng’。又发现‘ 加qiáng’ 同后面的‘ 办法’ 搭配不当,却找不到恰当的词取代‘ 办法’。略一思考,发现没有‘ 办法’ ,就是最好的‘ 办法’ ,于是又划掉‘ 办法’。在他的一番窃自幽默中,文件标题就成了《关于加qiáng宾馆服务行业治安管理的通知》。
朱怀镜很得意自己对标题的修改,认为这体现了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智慧。既然下这个文件的目的是为了加qiáng管理,就可以封住一些人的嘴巴。如果有人硬是认为执行这个文件就是放松了治安管理,只能说这些人没有认真领会地委领导的决策。他当然清楚,这个文件的实质,就是要在某种意义上‘ 放松管理’ ,而名义上只能说是‘ 加qiáng管理’。只不过这层意思是怎么也不可以挑破的。他认为对几家大宾馆的治安管理得宽松些,利多弊少,翻不了天的。假如一位外商在宾馆里赌博或者嫖娼,被公安人员抓了,公安方面只不过是处理了一起小小治安案件,大不了就是收了几千或上万元罚款,而梅次地区却有可能丧失上千万上亿万的投资。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下午,朱怀镜带着赵一普去几个地直部门转了一圈。权且叫做调查研究吧。
这些部门领导自然都有留他吃晚饭的意思,他都回绝了。回到办公室,离下班时间还有三十来分钟。他刚坐下来,一位年轻人微笑着敲敲门,站在门口。门本是敞开着的。年轻人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 有事吗?请进吧。’ 朱怀镜说道。
年轻人轻手轻脚进来了,说:‘ 我是黑天鹅大酒店的小刘。’ 朱怀镜这才站了起来,同小刘握了手,‘ 对对,小刘,刘浩,黑天鹅的老总,对吧?’ 刘浩忙奉承道:‘ 朱书记的记性真好。’ 朱怀镜关切地问:‘ 有事吗?’ 刘浩坐在沙发里,身子前倾,‘ 我是专程找朱书记汇报来的。知道你出去视察去了,又不敢打小赵手机,怕影响你工作。就一直在这里等。地委、行署对我们台属企业一直很重视,我非常感谢。听说,最近又准备出台一个新政策,重点保护一些大宾馆的治安环境。我听了很受鼓舞。我想请求地委把我们黑天鹅也纳入重点保护的范围。 ’ 朱怀镜点头做思考状,半天才说:‘ 我个人表示同意,还得同其他几位领导商量一下。最初我们考虑的主要是地委、行署宾馆和几家国营大宾馆。黑天鹅大酒店是我们地区唯一一家台商投资的宾馆,软硬件建设和管理水平都很不错,是我区旅游服务行业的一块牌子,应该享受一些特殊政策。这样,你打个报告,我签个意见,再送其他有关领导。’ 刘浩很懂得办事套路,早有准备,忙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报告来递上,‘ 我们已打了个报告,朱书记看行不行。’ 朱怀镜接过报告,笑道:‘ 报告只是给领导一个签字的地方,没什么行不行的,又不要写诗。’ 他只将报告草草溜了一眼,很慡快地签了字。见刘浩伸过手来,朱怀镜说:‘报告你就不要拿走了,我让办公室的同志送其他领导,免得你自己去找他们。这样快些。’ 刘浩很是感激,‘ 那就太感谢了。朱书记,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今晚去我们酒店视察一下?’ 朱怀镜笑道:‘ 小刘你客气什么?为你服务,是我的职责啊。’ 刘浩说:‘ 我知道你很忙,不一定有时间。这样吧,欢迎朱书记随时到我们那里指导工作。你有什么吩咐,尽管指示我。’ 朱怀镜马上要赶到宾馆去接待上级领导,就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同小刘握了,说:‘ 不客气不客气,就这样好吗?’ 早就接到通知,范东阳会来梅次调研。梅次的农村基层组织建设搞得好,范东阳说想来看看。越是上级领导,说话越是平和。他们说下去看看,就是调查研究。范东阳从吴市过来,赶到梅次吃晚饭。朱怀镜等刘浩一走,就去了梅园五号楼。缪明、陆天一和地委组织部长韩永杰早在大厅里等着了。几个人不停地看表,说不准范东阳什么时候会到。又不方便打电话催问,只好憨等。陆天一便不停地抱怨,说:‘ 梅次的jiāo通太落后了,高速公路不搞,硬是不行了。 ’
缪明问:‘ 天一,项目怎么样了?’ 陆天一说:‘ 有眉目了,但吴市还在争。’
缪明说:‘ 该有个结果了,争来争去都好几年了。’ 陆天一说:‘ 是啊,该有个结果了。’ 缪明说:‘ 辛苦你了,天一同志。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项目争下来。’ 陆天一说:‘ 他们刚从北京回来,初步情况我听了听。改天向地委专门汇报吧。’ 缪明同陆天一的对话,外人听了,如坠五里云雾。他们说的是国家计划新上的一条高速公路项目,途经梅次。这个计划有东线西线两套预选方案。若梅次想争取东线方案,西邻吴市想争取西线方案。若依东线方案,高速公路自北而南纵贯梅次全境,而西线方案只从梅次西北角拐过,走吴市去了。吴市当然在力争西线方案,因为东线根本就没挨他们的边。就看梅次和吴市谁争得赢了。两个地市都成立了专门的班子,不知跑了多少趟荆都和北京。当然得花钱,到底花了多少钱,谁都守口如瓶。几年来,就像经历了漫长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胜败如同秋千,总在两个地市间晃来晃去。梅次这边眼看着快赢了,会突然听到消息,上面又偏向吴市了。于是梅次这边又十万火急,赶赴荆都或者北京,挽回败局。
等你惊魂未定,北京或者荆都都又有坏消息来了,说吴市正盯得紧哩。你又得跑去酣战一场。这个项目太重要了,陆天一亲自负责。
好不容易看见一辆黑色皇冠轿车来了,是荆都车号。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刚准备迎上去,却见下来的是两位陌生人。缪明他们只好又坐下来等待。陆天一忍不住说韩永杰:‘ 永杰同志,你连市委组织部长的车型车号都不熟悉,不行啊。
’ 韩永杰面有愧色,说:‘ 唉,我这人记性不好。我们小李记得。’ 他说的小李,是他的司机。说罢忙打了司机电话。然后说:‘ 八零九号,奔驰,不是皇冠。’ 缪明见韩永杰居然红了脸,就望着他笑笑。陆天一不管那么多,脸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