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上的五粮液酒,朱怀镜说:‘ 换上茅台吧。’ 他本是喜欢喝五粮液的,可他想老百姓多以为中国最好的酒是茅台。陈昌云果然脸色cháo红,呼吸都紧张起来了。
朱怀镜只想让陈昌云放松些,头杯酒斟上了,他便说:‘ 昌云,我看你还是讲客气。你就当是走亲戚吧,来来,gān了这一杯。’ 陈昌云举着酒杯,双手微微发抖,说:‘ 朱书记,邵主任,于经理,赵秘书,小杨同志,我陈昌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还会有今天。我不敢说这辈子报答朱书记,我没这个本事。我只有好好劳动,勤劳致富,报答朱书记的关怀。’ gān了杯。朱怀镜点头而笑。
邵运宏直道昌云是个实在人。赵一普很是感慨,说:‘ 我在朱书记身边工作,最受感动的,就是朱书记的百姓情怀。朱书记真是个感情朴实的人,是个父母官啊。’
邵运宏忙接了腔,说:‘ 正是正是。今天这一节,又是一段佳话了。
地委副书记宴请一位农民,莫说绝后也是空前。按中国文学传统,会把这种佳话写成戏文,代代唱下去的。’ 于建阳早想插话了,等邵运宏话音刚落,忙说:‘ 朱书记真是好。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们宾馆上上下下都说他好。他每次回到宾馆,都是满面chūn风,同员工们打招呼。没有一点架子啊。就是对我要求严格,老是批评我。’ 朱怀镜笑了,说:‘ 总不找个人来让我批评,那天我就只会表扬人,不会批评人了。这不利于革命工作啊。’ 于建阳便嬉笑着,直呼冤枉。杨冲好不容易才抢着了话头,说:‘ 像我和一普,天天跟着朱书记跑,同朱书记在一起比同老婆在一起时间还多些,感觉他身上所有东西都平常了。所有你们说朱书记这好那好,我们见着都是很自然的事。我说朱书记就是这么一位很平常的好领导。’ 朱怀镜又举了酒杯,笑道:‘ 好了好了,别再说好听的了。
我们喝酒吧。你们要陪好昌云,多敬他几杯酒啊。’ 说是宴请陈昌云,大家却都想敬朱怀镜的酒,说尽他的好话。朱怀镜同每人碰了一杯,仍叫大家多敬陈昌云。大家便不再给朱怀镜敬酒,奉承话还是不断地说。朱怀镜只是笑,由他们说去。听着翻来覆去的奉承话而不烦躁,也是需要功夫的。下面人总想寻着些机会奉承领导,领导们与其不让他们奉承,倒不如给他们这个机会。下面人得了这个机会,就同你贴近多了。说奉承话的未必就是阿谀之徒,爱提意见的也未必就是正直之士。凡事都是辩证的。有时听听别人说奉承话,即可反观自己身上的毛病,也可将这些gān部看出个几成。朱怀镜今天就琢磨了每个人的奉承话,都很有个性特征的。
陈昌云喝得酩酊大醉。好在他的酒性好,喝醉了话不多,也不吐,只是面如赤灰,微笑不止。朱怀镜让杨冲和赵一普送陈昌云回去,自己回房休息。见于建阳又想跟着他上楼,朱怀镜便说:‘ 小于,辛苦你了。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你忙你的吧。’ 于建阳只得道了好,请朱书记好好休息。
刘芸开了门,问:‘ 朱书记今天请一位农民吃饭?’ 朱怀镜觉得奇怪,问:‘ 你怎么知道?’ 刘芸笑道:‘ 全宾馆的人都知道了,都说你讲义气。 ’
朱怀镜笑了,说:‘ 说我讲义气?我成了江湖老大了。唉,有位农民做朋友,很难得啊。’ 最近几天,刘芸知道朱怀镜快搬走了,总是到他房间里来坐。来人了,她就走了;来的人走了,她又进来了。她也没好多话说,不是替朱怀镜泡茶,削水果,就是坐在那里搓手。朱怀镜就净找些玩笑话说,想逗她笑。
今天见朱怀镜喝了酒,刘芸便泡了杯浓茶,又削了梨,‘ 您吃个梨吧,梨水多,清凉,醒酒的。’ 朱怀镜便想起自己上次醉酒的情形,心里不再难堪,竟然感到暖暖的。他今天喝得不多,稍有醉意。眼睛有些朦胧,望着刘芸,女孩便越发粉嘟嘟的。他忽然有种对花垂泪的感觉,眼睛涩涩的。便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刘芸以为他醉了,便拿了凉毛巾来替他冷敷。这孩子很细心,知道朱怀镜在陪人喝酒,就拿了几条毛巾打湿了,放在冰箱里冰着。朱怀镜微微睁开眼睛,见刘芸是从冰箱里取出的毛巾,心里陡地一震。这女孩太惹人爱了。
过了两天,朱怀镜吃了中饭,回房休息。见刘芸正低头看报,就问:‘ 小刘,这么认真,看什么呀?’ 刘芸猛然抬头,望着朱怀镜笑道:‘ 看您哩。’朱怀镜还不明白刘芸的意思,只跟着她往房间去。刘芸开了门,就把报纸递给朱怀镜看。原来《梅次日报》上又载了篇写他的通讯:《地委副书记的百姓情怀》。文章是邵运宏写的。朱怀镜整个上午都在开会,还没有见着报纸。邵运宏的文笔倒是不错,把朱怀镜同陈昌云的jiāo往写得很动人。他同陈昌云的所谓jiāo往,其实没有几件事,可到了邵运宏笔下,桩桩件件,感人至深。却又没哪一件事是无中生有。文墨高手就是文墨高手。这篇文章倒没有让他反感,因为邵运宏把他写得很有人情味。通讯多次写到陈昌云的饭店‘ 杏林仙隐’ ,说不定还会收到广告效果。
朱怀镜飞快地将报纸溜了一眼,仍还给刘芸。
刘芸拿着报纸,忍不住抿着嘴儿笑。
过了几天,朱怀镜家房子装修好了,儿子也快开学了,陈香妹准备正式赴梅次财政局上任。他没时间回去搬家,太忙了。陈清业帮忙帮到底,不声不响替朱怀镜搬了家。
既便是地委的宿舍,也像这大院的任何一栋建筑一样,都有些高深莫测的气象。宿舍的每扇窗户自然也装了铁的或不锈钢的防盗网,窗户也通常是紧闭着的,但这并不妨碍窗帘后面的人们注视外面的动静。这个夏天,梅次多事,因为吴飞被抓,有关地委领导的传言很是热闹。
朱怀镜也同样被人们关注着。有心人终于发现,替朱怀镜装修房子的,搬家的,都是那位年轻人,姓陈,外地来的。其实陈清业并不怎么在梅次露脸,常跟装修师傅打jiāo道的是舒天。偏偏舒天倒被那些好奇的人忽略了。在他们看来,舒天是地委办的普通gān部,他常去装修现场转转,不过就是献殷勤罢了。值得注意的人倒是那位神神秘秘的姓陈的外地人。似乎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趴着一双眼睛。
朱怀镜终于退掉了梅园五号楼的房子,住到家里去了。于建阳倒是说仍把这边房间留着,如果朱书记呆在家里找的人多了,也好有个地方休息一下。朱怀镜摇摇手笑道,不要làng费,退了吧。于建阳便说,朱书记硬要退房,就退了。需要房间,招呼一声就是了。朱怀镜笑着道了谢。心里却想这人好不懂事,我朱怀镜哪天要开间房,还要他于建阳给面子不成?朱怀镜总感觉于建阳的热情让人不太舒服。
家里还没收拾停当,陈香妹也还没有去局里报到,就有人上门拜访了。第一位按响门铃的是刘浩。‘ 听说嫂子过来了,来看看。’ 刘浩进门笑嘻嘻的。
朱怀镜正同香妹一道在清理衣物,家里有些乱。‘ 请坐请坐。你看你看,还是这样子。’ 朱怀镜摊摊手,表示不方便握手。一边又向香妹介绍,‘ 刘浩,黑天鹅大酒店总经理。’ 香妹夸道:‘ 这么年轻,就当总经理了,前程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