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50)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自然想到了舒畅。犹豫再三,他抓起了电话,‘ 舒畅,你好,睡了吗?’舒畅说:‘ 还没睡哩,孩子刚睡着。你还在忙?’   ‘ 没有,我在黑天鹅宾馆。 ’ 朱怀镜说。

  ‘ 这么晚了,在那里开会?’ 舒畅问。

  朱怀镜说:‘ 我问这里老总要了个房间,平时好躲躲人。我今晚不想回去了,就在这里休息。1818房,你哪天要是有空,我们可以来这里聊聊天。’   ‘ 哦……’ 舒畅含混着。

  ‘ 打搅了,你休息吧。’ 朱怀镜说着,有意显得轻快些。听了舒畅的语气,他就很后悔自己打这个电话了。真是鬼使神差!

  他独自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电视。内心说不清的沮丧。重重地叹了几声,便去浴室冲澡。冲罢澡,仍不想去睡,便穿了睡衣,歪在沙发里抽烟。这会儿他很想念梅玉琴,他俩在一起的很多细节都袭上心头。只要想起她,那双美丽而忧伤的眼睛,就会针一样往他心坎里扎。他想不管怎么样,下次去荆都一定要托人去看看她。现在遇着了舒畅,他总不能往前走一步,似乎有某种听不见的声音时常在身后召唤他。这声音是什么?就是那双美丽而忧伤的眼睛吧。舒畅是惊艳的,却又是柔美的。她的柔美就像花的淡淡的芳香,时时浸润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门铃响。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打开门,朱怀镜眼睛睁得天大。只见舒畅站在门口,急促地喘着气。他忘了说请进,舒畅自己进来了。‘ 看你热得这个样子,快洗个脸吧。’ 朱怀镜说。

  舒畅往洗漱间去,回头说:‘ 我只有四十分钟时间,看看你就走。’   ‘这么急?’ 朱怀镜问。

  舒畅说:‘ 我单位晚上十点钟准时关门,你知道的。’   朱怀镜见舒畅半天没有出来,却不好去洗漱间叫。听得里面水老是哗哗响,就猜想舒畅在里面洗澡,更是只有gān等着了。他心里怦怦直跳,呼吸也粗重起来。等了老半天,怕有什么意外,便跑到洗漱间外叫道:‘ 舒畅,你好了吗?’   舒畅开了门,只见她满手香皂泡,说:‘ 我把你换下的衣服洗了。’   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傻妹妹哎,我没有带换洗衣服来,明天早上我穿这套睡衣出门?’   舒畅顿时红了脸,说:‘ 谁叫你这么马虎?还要穿的衣服就不该放在洗漱间里。’ ‘ 没事的,没事的。等会儿我叫他们拿烘gān机烘烘就行了。’   朱怀镜站在洗漱间门口,望着舒畅洗衣服。舒畅见他老是从镜子里看她,就总把头低着。

  朱怀镜仔细一看,见舒畅头发根湿湿的,像刚洗过澡的样子。低头一看,她正穿着浴室拖鞋哩。朱怀镜再一次心跳如雷。

  衣服洗完了,舒畅看看手表,说:‘ 你休息吧,我该走了。’   朱怀镜迟疑片刻,才轻声回答:‘ 你走吧。’   舒畅揩手的动作很慢,然后又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把毛巾、浴巾都一一晾整齐了。朱怀镜说:‘ 舒畅,能坐几分钟吗?

  我有个事同你说。’   朱怀镜打开冰箱,见里面有些水果,就拿了出来。

  舒畅便拿了刀子削苹果。朱怀镜先问她:‘ 最近梅次出了个好心人洪鉴,专门给残疾人基金会捐钱,你听说了吗?’   舒畅说:‘ 哪有不听说的?在老百姓中间,传得跟神仙似的。’   ‘ 老百姓都是怎么说这个人的?’   ‘ 老百姓当然说这是个大善人。也有人说怪话,说这个人说不定是钱赚得多,却做了很多亏心事,就做善事消灾。自然就不敢留名了。’ 舒畅说。

  朱怀镜问:‘ 你怎么想的呢?’   舒畅突然抬起头来,说:‘ 呢怎么关心这个?我没有琢磨这事儿。’   朱怀镜仰天一叹,说:‘ 告诉你吧,这个洪鉴,就是我。’   舒畅惊得差点儿削了手,说:‘ 怎么?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哪来那么多钱做慈善事业?’   朱怀镜这才道了原委,然后说:‘ 正巧第一次收到这种钱,梅园的服务员小刘看见了。那孩子很朴实的,我相信她,就让她帮我捐了这钱。后来还请她捐过一次。她就是报纸上写到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孩。但我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早早的就让她知道社会这么复杂,不太好。所以,我就想到了你,想请你来帮我做这件事。’   舒畅将削好的梨递给朱怀镜,望着他眼睛眨都没眨。好半天,才说:‘ 你真是个好人。行吧,我帮你做好这事。’   ‘那就谢谢你了。’   时间早已是十一点多了,舒畅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朱怀镜想提醒她,却又舍不得她走。舒畅手里总操着那把水果刀,没事样把玩着。朱怀镜伸手要过刀子,问她要梨子还是要苹果。她也不讲客气,说就吃个苹果吧。可没等他的苹果削完,舒畅突然说:太晚了,我走了。‘ 朱怀镜吃惊地抬起头,舒畅已快步走到门口了。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十七章

  王莽之说来就来了,沿着马山县东边枣林成片的几个乡走了一圈。朱怀镜正好在荆都参加组织工作会议,没见着王莽之。这次组织工作会议主要是学校马山经验,加qiáng农村基层组织建设。范东阳本来说是枣林经验,可王莽之老记不住,总说马山经验。于是正式说法就成马山经验了。

  朱怀镜往会议室里一坐,见主席台的领导同志面前都摆着一个漂亮的玻璃杯,高高的,剔透如水晶。杯子里面泡着银针、龙井或是参须,都历历在目。他还不知怎么称呼这种新款口杯,只是觉得它品味高雅。不经意瞟一眼自己左右,见个别地市领导也有这种杯子了。心想梅次毕竟落后些,什么都慢一个节拍。会期三天,到第二天开会时,就有三分之二的地市领导换掉不锈钢杯了。朱怀镜仍捧着用了两年的旧口杯,不觉背膛发热。他本不是个喜欢赶时髦的人,可置身这等氛围,就像传闻中听气功大师的带功报告,恍惚间就进入某种神秘的气场了。

  说来真有意思,如今官场,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一阵风。不过在七十年代以前,领导gān部总显得有些羞羞答答,不太敢去赶时髦。那会儿工人戴个鸭舌帽就是工人老大哥,别的人戴个鸭舌帽就是流氓地痞了。那时的夹克衫也稀罕,总以为那是二流子穿的。那些年电影或小人书里的流氓,通常是穿夹克衫、戴鸭舌帽。可到了八十年代,穿夹克衫、戴鸭舌帽的就不是流氓,而是领导gān部了。

  西装本是正统服装,可中国八十年代最先穿西装的,也让人另眼相看,几乎同流氓差不多。那会儿官场中人还是乐于穿四平八稳的中山装。到了九十年代,单从衣着上看,已经不太容易分出哪是领导,哪是流氓了。可能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

  但流氓毕竟不能老是走在时代前面,大约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领导gān部就逐步开始率领消费新cháo了流。

  最有意思的是口杯换代。最初流行的是玻璃内胆的保温杯,领导gān部往会议室里一坐,一人一个保温杯。过了几年,突然一夜之间,他们手中都捧着紫砂内胆的保温杯了。后来更新越来越快,一眨眼工夫,他们都换上了不锈钢保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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