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59)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余明吾说:“云启你还在这里gān什么?快去安排呀!”

  向云启忙出去了,其他几位乡gān部也都跟着走了。朱怀镜对舒天和杨冲说:“你们俩也出去一下吧。”

  舒天和杨冲马上起身去了。朱怀镜侧过头,轻声道:“明吾同志,这次李家坪农民上访的事,地委非常重视,缪明同志做了重要指示。我看,不追究一下责任人是过不了关的”

  余明吾明白他的意思,道:“向云启同志,工作魄力不错,组织能力也很qiáng,也舍得吃苦。就是有时候方法简单,太过鲁莽。”显然是想替向云启说情。

  朱怀镜说:“农村工作面临的形势变了,我们的用人观念也要转变。作风霸道不能等同于工作魄力,家长作风也不能等同于组织能力。工作方法的简单或复杂,都不是问题的本质。本质是什么,本质在于是不是依法行政。”

  余明吾知道自己没法护着了,就点头道:“这位向云启同志,的确应该让人吸取些教训了。要不然,下次弄出个人命案来都不一定哩。”

  朱怀镜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处理一个人,主要在于向体gān部敲敲警钟。

  有的gān部根本就不管群众死活,有的地方甚至流传这样的顺口溜,什么:喝药不抢瓶、上吊不解绳,投河不拉人、告状不开门。像什么话?麻木不仁到了何种程度!“

  余明吾脸上马上冒汗,只知点头而已。他自己知道,这顺口溜就是从马山县传出去的,朱怀镜不明说,是给他面子了。“明吾啊,你是全区资格最老的县委书记,地委很看重你啊,千万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跌跟头啊,万万小心啊。”朱怀镜语重心长。余明吾领会了朱怀镜的意思,心里很是感激。

  这时,向云启推门进来,余明吾忙摇摇手。向云启说了声“准备用餐了”,就退出去了。

  朱怀镜接着说:“你们县委慎重研究一下吧,我只说一条原则,要分清责任,严肃处理,不能应付jiāo差。”

  朱怀镜说:“教训,迟汲取,不如早汲取。马山将是全市农业产业化会议的参观现场,不能悬着这么个事放着。好吧,吃饭去吧。”朱怀镜始终不点出向云启的名字,却让余明吾明白,他的意图就是要处理一下这个人。

  进食堂餐厅一看,只见满满一桌菜,早已摆好了。朱怀镜心想,要一下子变出这么多菜来,就是荆都有名的神功大师袁小奇也办不到。一定是他们早早就在餐馆里条好了,见这边不肯去,就叫人送了来。朱怀镜却不好点破了,欣然入座。

  只说:“弄这么多菜gān什么?吃不了的。”又见陪席的只余明吾和向云启,就说:“就我们五位,吃不了的。叫他们一块来吃吧。”

  余明吾说:“他胶受拘束,不肯来的,我们吃吧。”

  朱怀镜说:“那叫师傅来,一样分掉一半,让同志们在外面再坐一桌嘛。”

  见朱怀镜执意如此,向云启便叫人拿了碗来,一样分了些去。余明吾一再感叹,“朱书记真是个实在人。”

  向云启举了杯,准备敬酒。朱怀镜却不等他说话,就摇摇手说:“今天我喧宾夺主,改个规矩。你先别敬酒,由我先敬。你们工作在基层,非常辛苦,我代表地委感谢你们。来,一起gān了这杯吧。”

  朱怀镜敬了这杯,大家才按照惯常礼数,依次举杯。向云启喝了几杯,话就多了。“朱书记,我们在基层工作,难啊!不说别的,就说身体,真得像斯大林同志说的,要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几天几夜不睡觉,要熬得;挨着枕头打呼噜,要睡得;几餐吃不上一口饭,要饿得;酒桌上一坐不胆虚,要喝得;碰上横人蛮人不要怕,要硬得;有时也得和稀泥,要软得……”

  余明吾忙叫住向云启,“小向你一喝酒嘴就没遮拦了。你这和稀泥的理论,同我说说也就成了,还向朱书记汇报。”

  朱怀镜笑道:“我也是在基层工作的。云启同志说得其实也都是实话。”

  向云启喝酒很上脸,早连脖子都红了。他见朱怀镜并不怪罪,就又要敬酒,豪慡地笑着,红脸就更红了。

  余明吾喝酒不上脸的。望着向云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那略显苍白的脸看上去有些凝重。他也许要想,这欢快得像只猴子的向云启,马上就要挨处分了,却还在鼓里蒙着。

  朱怀镜取消了原来的安排,不去县里了。吃完晚饭,便往梅次赶。朱怀镜和同志握手道别,余明吾却执意要送到县界,这都成定例了,朱怀镜怎么也说服不了余明吾,又不好批评人,就由他去了。

  朱怀镜回到家已是深夜。香妹听见动静,便起chuáng替他拿了衣服,侍奉他洗澡。

  洗得一身清慡,穿好衣服,站在镜前照照,猛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似的,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又想起自己今天真是稀里胡涂过去的。本想下去看看真实情况的,却弄得啼笑皆非。真是难啊,上次去马山,由着下面安排,却是处处被蒙,这次自己下去,又是处处碰壁。

  朱怀镜从浴室出来,见香妹仍没去睡,坐在沙发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带琪琪看了医生,没看出什么毛病。”香妹说。

  朱怀镜说:“没毛病就好呀,可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香妹说:“给琪琪看病的是位博士,还很年轻,也姓朱,说他委荣幸,是你的本家。他还说想来拜访你哩。”

  朱怀镜听着就有气:“你这是怎么了呢?”

  香妹说:“我哪是到处张扬的人?怪我局里那司机,同人家见面就说,这是地委朱书记的儿子,麻烦大夫好好看看。”

  朱怀镜想想,倒笑了起来,“好吧。既然是位博士学问肯定不错的。这些人要是相投,jiāojiāo也行。等于请了个家庭医生嘛。”

  香妹却叹了一声,说:“向洁去了清云庵,问老尼姑讨了法。”

  朱怀镜道:“是吗?”

  香妹取出个红纸包,打开了,见里面包着几个小红纸包。朱怀镜伸手取拿,香妹忙捉住了他的手,说;、不能拆的。“

  朱怀镜也不好多问,生怕犯着了什么。香妹说:“这个法术,说来有些作孽。”

  朱怀镜不解,“佛门法术,怎么会作孽?”

  香妹说:“这是七个小红包,里面都包着些钱。半夜里出去,分七处丢在路上,让过路人捡了去。谁捡了,谁就沾了晦气,琪琪身上的晦气就没有了。”

  这简直是邪术,哪是佛门所为?朱怀镜心里不以为然,却什么也不说。

  香妹怪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要不,你陪我出支一下?深更半夜的,我不敢一个人去。”

  朱怀镜仍是什么也不说,就去换了衣服。两人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下楼了。

  夜深了,院子里很安静。黑黝黝的树yīn、旮旯,都像藏着什么怕人的东西。

  香妹紧紧地挽着朱怀镜,手有些发抖。朱怀镜知道她很害怕,却仍不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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