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一脸不由得红了,想说什么,却插不进话。段孟谈兴正浓,开怀而笑道:“哈哈哈哈,天一同志,要说算经济帐,我还亏了。”
陆天一已把手举起来了,就像学生想要发言。可段孟摇摇手,头也晃着,立马说道:“但是,天一同志,这个……缪明同志,怀镜同志,我们要的就是政府领导这种态度。我们是共产党人,一切都是为了人民利益,不在于让自己留什么名。要不然,专员卖车支教,会成为千古美谈啊。”
段孟说得眉飞色舞,听着的人面子上都不好过了,话不该说得这么透的,就连陆天一都有些难堪了,看来孟喝酒有些过量了。已经喝完两瓶酒了,陆天一还说要添一瓶,段孟说是行了行了,意思又并不坚决。朱怀镜望望缪明,示意他设法阻止了,不然,让段孟再喝几杯,只怕会出洋相的。缪明却两眼含笑,像尊菩萨,于是又开了一瓶酒。
段孟却先举了杯,说:“缪明同志、天一同志、怀镜同志,对全市教育事业的长远发展,我个是有全盘考虑的。但实施起来,难啊。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教委主任,人微言轻啊。教育的发展,关键在政府重视,要是各级政府都像梅次地委、行署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听了段孟这话,大家含糊着点头,嘴上只是嗯嗯啊啊。段孟的意思是批评市政府不重视教育,好像他自己完全可以出任管教育的副市长。朱怀镜就暗暗吩咐服务员,给段孟添酒时只是点到为止。段孟也看不出自己杯中酒的多少了,不断地仰着脖子gān杯,豪气冲天。
段孟又说:“天一同志,我们同有关新闻单位都打了招呼,要好好宣传你卖车助教的事,要作深度报道。这事儿很有炒头啊。就是要在全社会形成重视教育、支持教育的社会风尚。”
说得陆天一都很不好意思了,笑道:“段孟同志,这事闹得够热闹的了,我看算了吧,我陆天一不是为了出风头啊。”
看样子段孟是个酒仙,又没谁出头喊休战。朱怀镜便说:“缪明同志、天一同志,我替你们做主了。看来今天大家都很尽兴了,难得段孟同志今天这么高兴,酒就总量控制,把瓶里剩下的全部匀了,大家喝杯团圆酒吧。”既然有人提出来了,大家也都同意,就说行吧行吧,团圆团圆,于是全体起立,碰杯、客套、gān杯。
缪明、陆天一、朱怀镜三位送段孟去房间休息,说了会儿客气话,缪明同朱怀镜先告辞,陆天一仍留下来陪段孟扯谈。缪朱二人出门,并肩走在走廊里,路过服务台,服务员点头叫缪书记好、朱书记好,朱怀镜抬头笑笑,便想起刘芸了。
刘芸已经去办公室了,天天坐在那里看报喝茶。他也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刘芸那孩子了。
缪明总不说话,朱怀镜也不做声。两人就这么微笑着下楼,碰上有人打招呼的,两人同时点头。出了大厅,各自的车都在等着,彼此点头而别。朱怀镜上了车,仍暗自在笑,心想缪明真的好涵养,要是常人,总会说说段孟的,哪怕是开句玩笑。朱怀镜觉得自己定力不如缪明,而缪明的定力又好得太过分了。今天的应酬他本不太愿意去的,去了也只不为了给陆天一撑面子。
第二天,朱怀镜便赴马山去了。车刚出城,就见尹正东的车停在那里,尹正东早下车了,站在那里招手。朱怀镜下了车,同尹正东握手,说:“正东你这么客气,不用接嘛。”
尹正东说:“朱书记一贯轻车简从,我们连接都不接,也太不象话了。向您报告一下,明吾同志昨晚突然病了,躺在医院里,要我向您请假。”
“病了?什么病?没问题吗?”朱怀镜关切地问道。
尹正东说:“我去看了,胃出血,血已经止住了,可能要在医院里住几天吧。”
“正东你坐我的车吧。”两人上了车,朱怀镜又说:“明吾不怎么喝酒,怎么弄出个胃出血了?”
尹正东笑道:“朱书记这个观点就有点教条主义了。不喝酒就不会胃出血,那么女同志都不会胃出血了。”
虽是玩笑话,但尹正东的语气让朱怀镜不快,他点头道:“那也是的。”
尹正东说:“朱书记,是不是这样?我们沿着参观路线走,边走我边汇报?”
朱怀镜点头应允了,没走多远,就见公路上有个大坑。朱怀镜还没说话,尹正东的脸yīn下来了,说:“这是怎么搞的?我昨天才看过的,好好的啊!”朱怀镜没有说话,只是随尹正东一道下了车。原来农民为了引水,横着路挖了一条沟。
“怎么可以这样?谁想挖就挖?这还叫公路?”尹正东边嚷边举目四顾,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尹正东的司机和秘书忙跑到前面来,找了几块石头往沟里丢,垫出个车道,车子勉qiáng过去了。尹正东说:“请朱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处理好,到时候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朱怀镜说:“要注意啊,大意不得。农民要引水灌溉,这也是实际情况,我想应该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能笼统地不准农民开沟放水。这条路的维修搞完了吗?地区可是拔了专款的啊。”
“修过了,修过了。朱书记,地区那点钱,远远不够啊,我们县里补了一大截。地委也太抠了,这么重要的会议,不舍得多拔些钱,尽往我们县里压担子。”
尹正东嘿嘿笑着,偏过头,望着朱怀镜。
朱怀镜笑着说:“正东你这话可真难听啊。怎么叫往你县里压担子呢?地区拔钱不拔钱,上面参观不参观,你们路还得修啊。我说正东呀,你是把地区和县里分得太清楚了。”
这时,见前面路上又是一条引水沟。朱怀镜就说话了:“正东,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总是这样,就不是农民的问题了。排灌系统,应该是预留的呀。”
尹正东下车去了,同司机、秘书一道亲自搬石头填沟。朱怀镜仍坐在车里没动,却叫赵一普和杨冲也下车帮忙。忙完了,尹正东满手是泥,在水里随便洗洗,在衣服上揩揩,就上车来了。“朱书记,我们下面这七品芝麻官,不好当啊。我想,中国的官是越到上面越好当,什么事都由工作班子得好好的,领导只需临时到场说几句话就行了。”尹正东笑道。
心想尹正东今天怎么回事?就像吃错了药,净说蠢话?朱怀镜哈哈一笑,说:“正东,你意思是说,我这地委副书记比你县长好当,你比我辛苦多了。平时你也老是说领导辛苦了,原来都是说假话呀。”
尹正东也笑了起来,说:“朱书记呀,我发现说人话就是难,朱书记是我们认为最务实的领导,也会觉得忠言逆耳。”
朱怀镜更不高兴了,偏偏笑道:“正东呀,我常说,下面同志辛苦,是真心实意理解你们的难处啊。我也是从基层上来的,常言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针穿啊。”
朱怀镜以为有他这句话,尹正东就可以收场了。没想到他说了句“是啊”,便唠唠叨叨,说起基层工作的艰难来了。既有诉苦的意思,也有牢骚的意思,更有表功的意思。真是奇怪,尹正东一门心思要往上面爬,怎么净说些让领导不高兴的话呢?他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实话吧。也许他就想让人觉得他性子直,敢说话。朱怀镜琢磨着,就暗自发笑了。心想历史上又出了几个善听谏言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