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饮数巡过后,司马子如提出要拜见我。我夫君高欢屏除旁人,告诉我大儿高澄jian通郑大车的事情,表示说,他要废掉我们母子。
司马子如俯首,良久不言。最后,他一席话,打动了夫君:“这样的事情,也能如此惹大王您生气吗?我儿子司马消难,也曾性起动念,jian污我的侍妾。儿辈长成,情欲发动,不是什么大恶。如此闺门秘事,也不宜为外人所知。渤海王,您的娄王妃,可是大王您结发之妻啊!如果当初没有她以母家资财接济大王,大王您哪里有今天!不知道大王您是否记得,您在怀朔当驿卒时,多次被鲜卑镇将无事寻衅凌rǔ杖打,常常背无完肤。每次受责,都是娄王妃昼夜看护,疗疮涂药。而后,六镇大乱,您从葛荣军中逃走,携王妃同奔并州。一路之上,马粪做柴,挤奶为饭,娄王妃成日为您修靴补衣,不离不弃。如此恩义,何可相忘!况如今,大王与王妃夫妇齐贵,女配至尊④,男承大业,外面又有王妃的弟弟娄昭⑤军中效力。娄氏一门,为国屏藩,根脉深厚,何宜摇动?大王,侍妾侧妃,一女子耳,正如草芥,大王何必因此动怒。何况,宫娥侍婢之言,怎可轻信!”
夫君高欢闻此语,也忆念旧情。他叹息良久,便让司马子如重新审理宫娥的告发案子。
果然,司马子如一见我儿高澄,即大声斥责:“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屈打成招!”
一句话点醒我儿高澄,他马上翻供。接着,司马子如迫使两个作证的婢女翻供,bī使宫娥穆容娥自杀。
没多久,他向我夫君呈上案卷,表明我儿高澄完全是被宫娥诬陷。
事后,我与大儿高澄,同往堂上,拜见夫君。我一步一叩头,我儿高澄边跪拜边膝行。母子同拜,感谢夫君的不废之恩。
夫君高欢,见状感念,下堂与我们母子抱拥而泣。至此,夫妻父子,欢好如初。
置酒欢饮之时,夫君亲自为司马子如劝酒,谢言:“保全我父子者,正是司马子如啊!”当下,夫君就赏赐司马子如huáng金三十斤。而后,我本人暗中赏赐他金宝无数。
躲过这一劫,我的人生,也走过了大半。
日后,我更是以贤惠之态让国人敬佩。当时,为了瓦解西贼与柔蠕蠕的联盟,夫君不得不迎娶蠕蠕可汗阿那瓌的大女儿为妻。蠕蠕qiáng盛,当然不会让他们的公主屈为侧妃。为此,我自己亲自对夫君说:“为国家大计,我愿意屈身为侧室,可让蠕蠕公主为正妃。妾身知道,蠕蠕地大兵qiáng,一直是我们的qiáng敌。如果它靠向西边,则西贼qiáng;如果靠向我们,则我们东魏qiáng。所以,蠕蠕情之向背,关系国家安危。为求家国安定,妾身何惜屈身。”
夫君听我如此说,又惭又愧,此后对我礼敬弥重。
不久,夫君高欢携其侧妃尔朱氏前往木井北迎接蠕蠕公主。迎亲欢会,两国大事,所以声势浩大,宾客众多。蠕蠕聘礼丰厚,陪送珍珠十斛,良马千匹,骆驼两千,坚车八百乘。此外,还有绝色美貌舞女五十名,以为陪嫁。
宴席间,蠕蠕公主蛮夷性发,自引角弓,仰she飞鸟,力道劲准,飞鸟应弦而落。一旁的尔朱氏乘兴而动,她乃秀容川尔朱将家女,见状,也拉引长弓,斜she猛禽,一发而中。听人讲,当时我夫君兴高采烈,当众喝彩:“我有此二妇,巾帼英雄,都能上马击贼,保国安家!”
新人虽笑,旧人不哭。我一直默默忍受着寂寞。
为了怕蠕蠕公主嫉妒,我将近两年没有与夫君高欢见面。可叹,这位蠕蠕公主命不好,没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待我夫君薨逝后,倒是我大儿高澄蒸之⑥,她这才产下一女,不久,即得产后风亡故。由此一来,这位蠕蠕公主最后倒变成我的儿媳。
蠕蠕公主,性情严毅,终世不肯华言。想当初她初嫁之时,夫君得重病待在府内调养,她便认为自己受到怠慢,愤恚大哭。听得蠕蠕公主使性子,夫君qiáng撑病躯,扶病前往,才让她破涕为笑。不过,夫君薨逝后,我儿高澄蒸之,她倒没有什么qiáng烈反抗,真大出我意料之外。稍后,听朝中老臣讲,蠕蠕等蛮族风俗,父死,儿子收取其诸母,乃是平常之事。知此,我恍然大悟。
有一瞬间,在听闻蠕蠕公主死亡的时刻,我鼻孔中似乎又闻到了她身上发出的那种奇特的醉人香气,那是一种我们中原所无的淡淡的西域香,是一种类似轻飘下来的chūn天落花一般撩人的香气。在这种香气氤氲之间,蠕蠕公主白皙的瓜子脸忽然清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又忽然变得暗淡、模糊起来,最终飘散开去。
恍然间,我似乎看见,蠕蠕公主的灵魂,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蓝蝴蝶,在北国的雪原上振翅翩翩。曾经对我颇具威胁的异族女人,随着我夫君的薨逝,随着蠕蠕国家的衰落,她也变成了过去的烟尘。所有关于她的一些不连贯的、零碎的记忆,最终都黯淡了。不过,蠕蠕公主身上那种蛮夷儿女勃勃的高傲气质,让我长久无法忘怀。
高家子嗣,几乎个个都是色欲狂。我的儿子,包括日后化家为国的二儿子高洋,这个羯族粪奴的血脉,也是好色如狂。日后,我夫君高欢薨逝,大儿高澄继承渤海王王位,马上把郑大车纳入宫中,重温旧梦。不仅如此,他还曾经bījian功臣高敖曹的弟弟高季式之妻李氏,差点酿成大祸。雄才大略如其父,荒yín好色也如其父。对于大儿高澄,我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要知道,高敖曹、高季式的妹妹高冯娘,也是我夫君的侧室,她最早是魏朝的任城王妃,后来改嫁尔朱世隆。消灭尔朱家族后,我夫君把她也纳入室中,生下一个女孩⑦。我儿高澄bījian的李氏,依礼还算是他的舅母。日后,他被人刺杀,肯定也与好色难脱gān系。
我心中一直最怀疑的,就是大儿高澄被刺,乃我二儿高洋所为。不为别的,单单高澄曾经数次让高洋的正妻李氏入宫陪“嫂子”,就足以让他们兄弟之间大动杀机。高家爷们这种掩人耳目的事情,我不心知肚明吗?知子莫如母。他们兄弟之间做如此事,难免成仇。
不过,二儿高洋,我这块心病,在大儿高澄死后,出人意料的能gān。数旬之内,他大定朝廷,着实让我惊讶不已。待他说要篡魏立国,我还是大吃一惊。当时,我还他说:“汝父如龙,汝兄如虎,还自屈为人臣。汝有何能,敢自立为帝?”二儿高洋丝毫不为我所动,与手下密谋,终于化家为国,建立大齐。
我能从王太妃变成皇太后,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二儿高洋,他并非高家血脉。粪奴石野猪,那个被我溺死在粪池里面的羯奴,竟然有福气冥冥之间能成为“太上皇”。
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啊!
我的儿,大齐皇帝高洋,比我的夫君和大儿高澄更能gān。蠕蠕、突厥,北方qiáng大的蛮族,竟然都被他打得俯首称臣。无论是前魏,西魏,还是我夫君在世时的东魏,都没有哪个帝王取得如此辉煌的功业。仅仅六七年间,我的儿,比前朝几百年的功业还盛大。不过,别忘了,南边有南朝,西边有取代西魏的周国,qiáng邻虎视,怎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