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字,只有皇帝可为,我的侄子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字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痛饮几坛桑落酒后,趁着酒劲,我派人把侄子高百年召入宫中的玄都苑凉风堂。
据使者讲,这个孩子被召之时,已经自知不能免祸,割下腰间系带的玉玦留给他的妃子斛律氏。
斛律姑娘很漂亮,年方十四。她的妹妹,是我的皇太子高纬的太子妃。而斛律姐妹的父亲,乃我大齐重臣斛律光。
在凉风堂,我高坐于胡chuáng之上。未等侄子高百年跪拜完毕,我就大声呵斥他有造反之心。
我可怜的侄子战战兢兢。
根据吩咐,他趴在地上,哆嗦着书写了几个“敕”字。
侍御史九人验看,皆报称:
“高百年所书,与贾德胄所封奏的‘敕’字完全相类!”
我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叩头如捣蒜,哀求说自己有罪,请我这个皇帝赦免他。
我和二哥文宣皇帝高洋不一样。他杀人时往往是真醉,我往往是装醉。但是,这次,我其实根本没有醉,只是胸中杀心益炽。
只有杀了你,我的国家和我的嫡系子孙才能平安无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我猛喝一口酒,叱令卫士用大棒在殿上捶击高百年。
乱棒jiāo下,我的这个侄子惨嚎声声,不绝于口。很快,他的双腿均被大棒打折。
卫士们拖曳着他,绕堂而走,且走且打,所过之处,血迹遍地。
鲜血,总是能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即使地上流淌的,是我们高氏家族的鲜血。
气息将尽之时,高百年拼命哀求我,奄奄一息地说:“饶我一命吧,九叔,我愿意给你做奴仆,天天伺候你……”
一股怜悯心隐隐在我的心中浮现。
为了消除这股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我站起身,亲自操剑于手。
我快步走上前去,一剑捅入侄子高百年的咽喉。然后,我飞起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入凉风堂的水池中。
顿时之间,池水尽赤。
看着沉入池水中的侄子尸体,看着那汩汩涌动的血水,我忽然想,这个孩子,确实是我的亲侄子啊,是与我血脉相连的高家子弟啊。
想起我的二哥文宣帝高洋骇人听闻的凶残,一股黑色意念萦绕升在我的胸膛。比起他,我的所作所为差得很远。
几朵浅粉红色的莲花,溅上了高百年的血滴。这种景象,看上去让人感觉十分不快。很快凝固的血液,呈现深褐色,伤害了如此稀缺品种莲花的美感。
我派人立刻把侄子的尸体从池子里面打捞上来,送到平时观花饮酒的后花园,埋于一棵牡丹花下。
看着一锹又一锹的泥土扬撒在侄子的身上,看着他身上所穿的绯袍金带,我忽然想起,这种式样的衣服,我六哥孝昭帝继位不久后,他命人缝制了两套。一套给他的皇太子高百年,一套给我的儿子高纬。
看着侄子血肉模糊的、马上被泥土掩埋的发髻,似乎有液体刺痛我的眼帘。
但是,我很快止住了这种莫名的感伤。我想起了被六哥孝昭帝派人杀害的、我的另外一个侄子——我二哥文宣帝的儿子高殷。
六哥孝昭帝为什么这么傻呢?他临死传位于我,又希望我能恩养他的儿子。对于一个帝王来讲,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
高百年被杀后,他十四岁的王妃斛律氏天天手握玉玦哀哭,不肯进食,哀痛而死。死时,玉玦犹紧握在手,拳不可开。最后,还是她父亲斛律光亲自去舒展她的握拳,才把玉玦取出。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侄子高百年的斛律妃之死,希望不会给她的妹妹、我儿子高纬的皇太子妃带来心理yīn影。
郁闷间,侍中和士开入见。
见到他,我顿时心怀全开,所有不快,尽皆消散。
①公元564年。
②又称柔然、茹茹,是一个与拓跋鲜卑同源的民族。
③公元561年。
④公元562年。
第四章 活下去,并要活得更好
“和侍中,你让朕挂念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皇上真挚的笑,让我内心一阵激动。同时,我又稍感歉疚。昨日云雨过后,胡皇后赏赐我的她用青丝编织成的相思套,正揣在我贴肉的内衣中。
皇帝对我这么好,一下子忽然让我的皮肤瘙痒敏感起来,我头脸一阵燥热。
我,和士开,大北齐内,还有能和我比肩的重臣吗?当然没有!
不仅皇上拿我当贴心人,皇后也拿我当贴肉人!龙凤呈祥,齐施恩泽。
皇上每次见我,不是叫我的官名,就是称呼我的字,“彦通”、“彦通”,亲热得不行。
虽然我们和家号称是清都临漳人,其实,我的祖父原本是西域商胡,本姓素和氏。到我父亲那辈,改用单字的“和”氏汉姓。
我们和家,有着适应一切的天性。所以,我们能很快融入汉人、鲜卑人的社会。我的父亲和安,恭敏聪明,在魏朝时,他官至中书舍人。神武帝高欢掌权的时候,他非常欣赏我父亲的淳直,委任其为仪州刺史。
可惜,我父亲福薄,死得早。我年方九岁,父亲便撒手西归。
在我记忆中,我小的时候,人人夸我聪慧。稍长,我进入国子监学习,在同学中为佼佼之人。才学加父荫,日后我的仕途算是一帆风顺。
尤其是文宣帝时候,我有幸加入长广王高湛的幕府,得授开府行参军一职。
这个官职虽小,我的宝押得却很正。当时没有人能料到,在同辈兄弟中排名第九的长广王,日后会能坐上皇帝的御座。
当时,当今皇帝,也就是昔日的长广王高湛,最喜欢玩握槊①游戏。而我,对于棋类,正是我jīng通擅长的游戏科目。每次博弈,我都能恰到好处地输赢,巧妙地与王爷周旋,总能让他欢天喜地。
虽然我年纪比长广王大十六岁,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不分彼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日复一日的陪同,最终使得长广王对我须臾不能离开。
我本人,西域胡人出身。自小时候起,我就喜欢弹奏胡琵琶。我高jīng的技艺,完全是从我父亲一个买于西域的爱妾处学来。
想当初,在长广王王府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往往我信手一挥,万壑松声,琵琶悠扬,嘈嘈切切。红烛摇曳,绿鬓轻摇。
我手中的乐声,总能让长广王沉浸期间,不能自拔。
记得一次夜深人静,演奏完琵琶后,我和长广王单独二人于王府饮酒。
酒酣耳热之际,我大声地奉承长广王说:“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
长广王大笑,乘醉回答我:“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
如此僭越之语,能从我们二人口中相对而出,可以想见我们之间的亲密程度。
不知从何时,长广王的二哥、文宣帝高洋知道了我和长广王的亲密关系。出于嫉妒,有小人诬告我“为人轻薄”,说我诱引长广王“戏狎过度”。残bào的文宣帝高洋闻讯后,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派人把我逮捕,发配到边地修长城做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