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虽是鳞次栉比的民房,此时早已家家熄灯入睡,悄然无声。九股烟低头看了看近处,然后一抬头,手拢双眸,往远处一望;有一片片丛林田禾遮住视线,看不见古堡。他那三个同伴,紫旋风、没影儿、铁矛周季龙,早已走得没影。苦水铺全镇的街道,内外空dàngdàng,渺无人踪。
九股烟立刻伏身往上一蹿,跳落平地。又一拧身,施展轻功小巧之技,登房越脊,捷如狸猫,展眼间,飞窜到镇口边上。又立刻从民房上飘身,往镇口外一落。脚才沾地,蓦地从镇口外墙根黑影下,跳出来一人,只差着两三步,险些跟九股烟撞个满怀。那人“哎呀”一声道:“嗬,吓死我了!你是gān什么的?”九股烟也吓了一跳,料到这人许是蹲墙根解溲的,猝不及备,脱口答道:“我……是走道的。”拔步就要走。不想那人猛截过来,喝道:“不对!你是走道的,怎么从墙上掉下来?你……你不是好人!”
九股烟往旁一闪道:“你才不是好人呢!”扭头仍要择路道:“你是gān什么的?”
那人道:“我是打更的,你这小子一定不是好人,你给我站住!”
乔茂一看不对,心说:“真糟,太不凑巧了!”彷徨四顾,陡起恶意;窜过去,冷不防,照那人“黑虎掏心”,就是一拳。那人只一闪,把乔茂的腕子叼住,顺手一抡;“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出乎意外,这更夫竟有两手!乔茂立刻“懒驴打滚”窜起来,拨头就跑。这更夫顿时大喊:“有贼,有贼!”蓦然间,从墙隅街尾,应声又窜出来一个人;短打扮,持利刃,一声不响,飞似的奔过来截拿乔茂,抡刀就剁。
九股烟吃惊道:“又糟了!”也亏他有急智,百忙中往四面一寻,外面是荒郊,这容易逃,不容易藏。又往镇内一望,这层层的房舍,段段的街道,处处有黑影,自然不易跑,但比较易藏。立刻打定了主意,骂了一声,抽刀一晃,回身一蹿,立刻上了道旁的民房,心想:“这两个东西万一真是打更的,便不会上房,就逃开了。”
但这才是妄想呢!一个更夫断不会一伸手就把他摔倒一溜滚,这分明是劲敌、行家。这两个行家齐喊:“拿贼!”倏分两面,一齐蹿上了民房;而且一齐亮出兵刃,苦苦的来追赶。
这一来乔茂大骇,更不遑思忖,霍地腾身一掠,从一所民房跃上另一所民房;那两人也一蹿,越过一处民房。九股烟越加惊疑,慌忙的一蹿一跳;连连逃出六七丈以外。略略停身,倏然伏腰,一头纵下去,身落在平地小巷内。
那个人“吱”的chuī起一声唿哨,霍然分做两路。前一个跟踪跳落平地,在背后急追;后一个身据高处,连连迸跳,仍从房顶上飞逐。一高一低,一跟踪,一掠空,如鹰犬逐兔,星驰电掣;把个九股烟赶得望影而逃,寸步也不放松。
九股烟一面逃跑,照顾四面;怕暗影中再有埋伏,受了暗算。心中说不出的惊惶、懊恼,尤其怨恨同伴无良。他本可与这两人拚斗,却成了惊弓之鸟;莫说动手,连动手的念头也没有。而且江湖道的规矩,无论遇何凶险,也须避开追兵的眼目,方敢入窑。
九股烟一开头若奔荒郊,倒可以幸免;他却惊惶失智,竟一溜烟的抢奔店房,才觉出不妥,这岂不是引láng入室?急回头一看,还想把两人调开。不料那房上的追者,用一种奇怪的调子,连chuī了几声胡哨;声过处,突然从集贤客栈房顶上,应声也发出来低而哑的回啸。
这时候九股烟登高跃低,一路狂奔,已经斜穿小巷,跃上店舍东邻的隔院。心想:再一跳,便入民房;斜穿民宅院落,可以障影攀墙,潜登店中的茅厕。再溜下去,便可以假装起夜的人,潜入己室,就脱过追捕人之手了。
再想不到唿哨声中,猛一抬头,瞥见集贤客栈,南排房脊后,蓦然长出两条人影来。紧跟着,东房脊后,也闪出两条黑影。这四条黑影公然也口打微啸,与追捕的两人相为呼应。九股烟大骇,他的心思如旋风的一转,立刻省悟过来,这两伙人分明是一伙。并且立刻省悟过来,镇口所遇的人,哪里有什么娘的更夫,分明是荒堡潜派来窥探镖客的贼党。
九股烟吓了一身冷汗,却幸见机尚快,一见不是路,猛然抽身,拨头再跑。登房越脊,飞似的改往镇外狂逃去;一面逃,一面回头瞧。果见那两个巡更的,冲着店房上四条人影,也不知通了一个什么暗号;四条人影忽地全窜过来,一声不响,结伴穷追下来。
九股烟把刚才与同伴怄气的打算,早抛到九霄云外,也不跟踪了,也不探堡了,也不寻镖了。两眼如灯,急寻逃路;脚下一攒劲,直蹿出数丈以外。头像拨làng鼓般往回一瞥,便一头钻入一条小巷内,伏隅一蹲;但追赶他的人已电掣般赶到。
九股烟心上一犹疑,暗道:“不好,这里藏不住!”听上面“飕”的一声,似从高处又追来一人。九股烟竟沉不住气,忙钻出来,拨头又跑,跑出数步,倏又变计,不再顺路窜了;顺路跑,未免看不见房上敌人的动静。他就奔到一家民房墙根下,“嗖”的往上一拔,由墙根跳上人家屋顶。第二次把身形纵起,连连迸跃,从人家的一排排的房顶上,一路飞窜。
但赶他的人立刻瞥见,立刻唿哨声起,几个人都上了房,依然前前后后合拢来包抄他。九股烟越慌,竟顾不得有声音没声音,有动静没动静的,踏得人家屋瓦嘎吱吱的山响。连踏过四五家宅院,到檐墙jiāo错、黑影遮掩处,九股烟就忙忙一伏身,还想藏躲。
他既疑心生暗鬼,这院中不得人心的狗又猛然惊吠起来。跟着又听得“唰唰”窜过来两人,似已寻见他。九股烟害了怕,爬起来,蹿上房又要逃。这可更糟!恰有一敌人,刚从房上赶到,两个人几乎碰了个对头。九股烟慌不迭的一抽身,窜到邻舍,敌人也立刻跟窜到邻舍。
隔院的狗大吠,九股烟急一顿足用力,敌人倏地打过一件暗器来,这却是一座灰房,大概很失修了。九股烟闪身躲避暗器,往旁一窜,脚下一滑;“呼啦”的一声,带下一大片灰泥。一个“吊毛”,“扑通”一声,整个翻下房来,掉在地上。(叶批:武丑身段。)
这里正是人家的跨院。那贼人不知怎的,也似一滑,也“扑通”的掉下来。动静很大,敌人更毫无顾忌,“吱”的chuī起一声唿哨。
两个人相隔一丈多远,九股烟霍地窜起来;贼人也霍地窜起来;冷笑一声道:“哪里跑?”搂头盖顶,赶过来一刀。九股烟哪敢还手?唰的往旁一闪。“呜”的一声,后面扑过一条狗,汪汪的对二人乱叫。那本家的人立刻在屋里大声咳嗽,拍山镇虎,作出响动来。贼人毫无忌惮,吱吱连打唿哨。从东面、北面,首先窜过三个敌人,都掠空一窜,落到院中。这就要瓮中捉鳖,擒拿乔茂。内中一个高身量的贼尤其凶猛,握着刀,两臂大张,做出攫人的姿势,道:“小子,来吧!”恶虎扑食冲上来,右手刀一晃,左手来抓乔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