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群盗已占上风,调动竹林埋伏,动手劫镖时,那双鞭宋海鹏、九股烟乔茂立刻亮兵刃,一先一后,上前护镖。舒盐商在黑影中看不清胜负,却听得一片呼哨之声,夹着马蹄奔驰、刀锋砍杀之音,突奔前来;早就吓得骨软筋苏,不住口的催那车夫,把轿车调转头来,拚命向来路逃走。他不晓得剧贼劫路,轻易不伤客人。动手做案,却定然布卡巡风;案没做完,断不容失主逃出线外。这轿车一路狂奔,昏夜不辨路径,走出不多远,竟翻了车。来路口上,早被qiáng人搬石头挡住了。由听差和车夫,把舒盐商救出车外,两人搀架着,还想往前跑。路旁陡窜出几个qiáng人,持刀断喝道:“回去!”吓得三人又抹头回逃,只得往横路上落荒逃走。横逃不远,又看见孔明灯闪烁,也有qiáng人把住。三个人只好爬到麦垄中隐藏。趟子手张勇、金彪挑着灯笼,往四面寻叫,这才将三人搜唤出来。一阵瞎跑,舒大人脚下只剩一只鞋了。
张勇、金彪又在镖驮子被劫不远处,寻着了双鞭宋海鹏,两支鞭只有一支紧握在掌心,那一只却抛出两三丈以外。宋海鹏倒卧在血泊中,胳臂上被贼刺通了一个血dòng,血流满地,后背也被砍伤了一处;虽非致命伤,却是失血太多,只支持着窜出几步,就晕倒在地上了。趟子手忙将宋海鹏背了起来。那九股烟乔茂,却叫遍不见踪影。舒盐商仍由听差和车夫搀着,一步一哼,走了出来,头一句话便问:“活吓死人,贼人走了么?”张勇忙安慰他道:“贼早跑了,舒大人放心吧,没事了。”
舒盐商缓缓遛了几步,才把jīng神提起来。他睁眼四望,黑沉沉一片荒野,什么也看不清。走上大路,才看见前面镖行那几只灯笼闪闪摆动着。更兼受伤的护镖人等,有躺着嘶唤的,有坐着呻吟的;气象yīn惨,令人看着心悸。舒大人简直吓破苦胆,且走且问:“这伙qiáng盗真厉害,怎么这些人啊。难为你们怎么把他打跑的!你们诸位真是好汉,你们那位胡镖头呢?”张勇道:“胡镖头就在前面,你老快走吧,咱们凑在一处,好商量商量,今晚怎么办,在哪里投宿呀?”舒大人连连点头道:“可不是,我都吓瘫痪了,真该找个店歇歇,误一天限不要紧。”张勇、金彪听了,暗暗叹气,这位舒盐商还做梦哩!
不一刻,走到灯笼前面。胡孟刚已和沈明谊,抢向竹林那边缀访去了。这里只剩下黑鹰程岳、戴永清一行,正自垂头丧气,找出金创药、铁扇散来,给别个受伤的人敷治。那伤重走不动的,也都搀的搀、抬的抬,倒换着舁过来,凑合在一处。
舒盐商一到面前,程岳、戴永清只得答话道:“舒大人,我们卫护不周,教您受惊了。”说着话,趟子手金彪、张勇将双鞭宋海鹏轻轻放下。地上已有人铺好马褥子,大家忙着救治宋海鹏,又让舒盐商坐下。舒盐商打着寒噤说道:“咳!我真吓坏了!诸位镖头真可以,竟为护镖,身受重伤;只要把镖银解到江宁,我回去对公所说明,必有一番心意,酬劳大家。”这番话说得戴永清、程岳,四目对看,脸上发烧。两人不觉低下头来,无言可答。
舒盐商又张眼一巡,胡孟刚不在面前,不禁失声道:“那位胡镖头呢?难道……他受了伤么?他哪里去了!”戴永清咳了两声道:“这胡老镖头么,他追下去了。”舒盐商忙道:“什么!追下去做什么?只要镖银不失,也就算了。何必跟这一群qiáng盗怄气。”
戴永清和程岳只好说道:“舒大人,我们这次栽给人家了,我们的镖银已被人家劫去。就是我们拚命护镖,无奈贼党人多势众。”舒盐商一听这话,头顶轰了一声,顿时目瞪口呆,几乎晕过去。猛从马褥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欲倒;听差连忙把他扶住。
程、戴见这情形,好生难堪。舒盐商喘息着,忽将胳膊一甩,把听差推开,直瞪着眼,对镖师戴永清等喊道:“什么?镖银丢了,镖银都丢了么?你们是管gān什么的?”说到这里,见众镖客血迹满身,噎了口气道:“那胡镖头呢?……”猝然喊叫道:“胡镖头,胡镖头!”戴永清忙道:“舒大人别着急,我不是说过了,我们胡镖头刚才追镖去了。”
舒盐商闭目摇头道:“那不行,我得找他说话,你们得给我找他去!二十万盐镖,非同小可,这是官帑哪!”说完浑身打起寒战来,不住口的催戴、程二人,快把胡镖头追回。戴、程二人心乱如麻,无法应付;忙命趟子手张勇、金彪,顺路急赶。胡孟刚、沈明谊没有走出多远,舒盐商竟扶着听差和车夫,一步一喊,也跟着追下来。
铁牌手胡孟刚也正由沈明谊劝回。两方见面,舒盐商劈头叫道:“胡镖头,你这可不对,你怎么扔下就走?这二十万盐帑,数目太大,非同小可,我可是担当不起。胡镖头,没别的说的,你多辛苦吧;你得跟我回海州,jiāo代这场事去。你就这么想走,可不行!”
胡孟刚听盐商这话,真是耻愤填胸,哈哈的冷笑道:“舒大人,这是什么话!你不用不放心,我们保镖的,自然没有多大的家当;可是我们既敢应买卖,就担得起来。丢了镖银,设法找回,那是我们分所当为。就是镖银找寻不着,我们还有保在,也能够把舒大人的责任卸开了;我胡孟刚甘心认头,赔镖银,jiāo官帑,决不能有半点含糊。舒大人你说不行,你看着办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胡孟刚静听你的。”
舒大人听胡孟刚话中有刺,又见他圆睁二目,气势汹汹,不禁倒害怕起来。他心想:“保镖的这一行业,说他是好人,就是好人;说他是歹人,也就是歹人。目今镖银一失,他们已经丢人现眼。他现有镖局在着,自然不能甘心栽这跟头,他自然百般设法找镖。若是bī勒急了,万一他一翻脸,就许把我杀了,丢下一跑,我往何处诉冤去?”
舒盐商也是久涉世路,能软能硬的人,立刻把面色缓和下来,对胡孟刚极力敷衍。他心中已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须教胡孟刚转回海州去,好脱卸自己的gān系。当下故意叹了口气道:“胡镖头,别多心。我也是当事则迷,乍听镖银失落,不由着起急来。其实查找镖银,乃是正办。老镖头身上负伤,尚且不辞劳苦,我还感激不过来呢。不过咱们总该慢慢想法,现在夜已很深,停留在荒郊野外,究竟不是事。我说胡镖头,我们先找个地方投宿,明天白日再打主意,你看好不好?这些受伤的人也该安插一下,人家给咱们拚命护镖,咱们也该找个地方,给人家调治调治。老镖头,你看怎么样呢?”胡孟刚道:“我们当然得找宿身之处。”
舒盐商答讪着,放眼寻找缉私营张哨官。只见面前尽是些镖行中人,并没有那位张哨官。舒盐商只好向胡孟刚询问。趟子手张勇插言道:“张老爷也受伤了,现时在后面堤坡歇息着呢。”舒盐商暗暗点头,心想有他在场,总好多了,便道:“咳,这是怎么说的,这伙qiáng盗真是胆大妄为已极。张老爷在哪里?我还得安慰安慰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