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豹子袁振武不由往后倒退,他实在怕这个师妹当面情求。他在丁门时,不但以掌门弟子代师授业,更替老师料理家务。前院有什么事,用什么东西,往往由袁振武到内宅接洽。他可以直入内室,面见师父、师母。有时不惊动师父、师母,就单找丁云秀这个师妹。他可以说,眼看这个师妹从十一二岁长大,以至及笄之年。他和丁云秀俨如胞兄弱妹一样;师母待他更好,宛如母子似的。
有一年太极丁患病,飞豹子亲侍汤药,忙里忙外;师母曾经感激落泪,对飞豹子说:“你师父老运不好,把个大儿子死了。往后你老师和我全指望你了。”说得飞豹子感激动情,也掉下泪来。后来俞剑平挟技投师,初来时还不怎样。直等到太极丁续收徒弟越多,飞豹子代师传艺,一时手重,把四弟子石振英打伤;太极丁当时看见,意很不悦。若没有俞剑平比着,还不甚显;偏偏俞剑平这人当时口讷脸热,和蔼可亲,小师弟们全都喜欢找他,他居然很有人缘。他又很知自爱,极肯用功。这样,渐渐获得老师器重。
不幸后来师母死了,丁云秀也大了,飞豹子在师门代传技艺,代主家务,偶有几件事,露出独断独行、刚愎脾气来,招得太极丁表面容让,暗地心中不怡。日积月累,终有废立之举。废立一举所以激成,可以说多半起因于四弟子石振英。石振英跟飞豹子不和,两人吵起架来;回头石振英就辞师而去。别个同学也很有惧怕飞豹子甚于师父的。太极丁看到自己年已衰老,为了将来门户计,到底一狠心,越次传宗,立了俞剑平。
当时丁云秀很替飞豹子抱委屈,劝过父亲多次,又私自安慰过飞豹子。飞豹子对丁老师可说有怨,对俞剑平也可说有隙;独对这师妹,却不能道个不字。因为这师妹一向对待他比对兄妹还亲。而现在,丁云秀又来说话了,二哥二哥的叫着,面对面问他:“你不看同门,不看着剑平他,你难道不给小妹留点情面么?”
飞豹子可以明讥俞剑平,可以软逗胡、肖,独对这个师妹,未免束手无计,张口无话。丁云秀的妙龄倩影,在他脑中浮沉三十年,如今一旦抵面,纵然声容已变,却是旧情宛在。飞豹子不知怎么好了。
飞豹子到底是有经验的人,纵不能抵面招架,他就拿出了躲闪的招术;急急地一转身,对子母神梭说:“怎么样,外面不是安排好了么?咱们快看看去。”侧着脸,眼望旁处,答对丁云秀道:“师妹,我万分对不住。我刚才说过了,这不是我捣乱,实在是我要跟俞师兄比一比功夫,好教咱们老师在天之灵看一看。师妹,等着比完了,哪怕我摆酒宴,给师妹赔罪都行。我还保一句话,我们只比不斗,只许他伤我,我决不伤他。师妹,请放心吧。”说完立刻挣扎着往外走。
丁云秀很怒,满面通红,要责备飞豹子。俞剑平向她施一眼色,教她不用说了。丁云秀仍不甘心,飞豹子在前面走,已然急急的走出大殿。丁云秀立刻追来,俞剑平也赶紧跟出来,极力劝阻自己的妻子:“你不要再说了,平白招他奚落,当不了事。”镖行群雄和草野群豪此刻都出来了,分批趋奔庙前看台。在看台四周,双方都派人把守着,凡是附近采薪牧牲的村童,都被驱逐开。这半颓的戏台,果然已有数人在上面比划起来。飞豹子望台上一看,立刻吼了一声,飞奔过去。戏台上的雄娘子凌云燕和霹雳手童冠英真个jiāo起手来。那路明和梁孚生二镖师,竟与豹党中的二客,相偕而出,不知何往;忙乱中无人查问,众人只顾看台上打架的。
☆、第47章 霹雳童辣手搏燕攫靴,雄娘子衔恨戕师遭疑
雄娘子凌云燕就是那个貌如美女、身材苗条的青年。他此时甩去长衫,露出一身月白色短衫紧裤,腰系着丝巾,脚穿着浅靴,和童冠英一拳一脚,往来比斗。台上除了他两人,旁边一边一个,还站着一个镖行、一个豹党,好像是监场人。飞豹子、俞氏夫妻等赶到,两人已然过了六七招。
这个美青年身手很灵活,年纪尽轻,武功竟不可侮。只是他生得貌美唇红,很带女相,体态轻盈,又像女子;就是他说话时那种轻柔脆嫩的嗓音,也不大像男子。看台下镖行群雄起初不甚理会;这时登台动手,众目睽睽,都聚在他一人身上,可就人人起了疑心,喁喁地私议。多半猜疑他是女子改妆,或者不是飞豹子之女,就是侄男甥女;再不然,老夫少妻,是豹子的姬妾。殊不知雄娘子凌云燕是新创出名头的江南绿林,镖行什九没见过他,也不知他的底细。他又行踪飘忽,出没难测;庐山真面目隐藏很严。能晓得他的绰号姓名的,也只有两三个人,别的更说不上了。
镖客们说道:“这家伙真敢和霹雳手动手,胆量可不算小!咱们看着他的吧,他要真是女人,可就要当场出丑了。童老英雄对付仇敌,一向是要毁就毁到底,决不留情面!”
这话是真的,霹雳手童冠英是老英雄了,武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候;他的五毒铁砂掌又黑又狠,真是举手不留情的。其实他练的就是这门功夫,想留情也不行。他用一种恶作剧、假客气的口吻;三言两语,把敌人激出来,相邀着上了这庙前的大戏台。很有礼似地双拳一抱道:“朋友,请,别客气,发招吧!咱们都是为朋友的,自然过拳不过刀的喽!”凌云燕抗声道:“要过兵刃,也随阁下的便。”旁立的那一个镖行道:“还是先过拳吧。”
两人甩衣jiāo手。刚刚迈行门,走过步,霹雳手童冠英忽然也动了疑。就上上下下,把敌人盯了几眼;然后眼光一抹,居然丢开敌人的眼光和手脚,漫不监防,反而窥定敌人的胸坎,偷偷凝视他的rǔ际,看到底胸前隆起了没有。雄娘子的腰肢这样细,身材这样小,容貌又这样美好,脚下偏又穿着这样一双浅靴,女子相已然十足。独独他的胸际,竟这么一往平坦;毫不带jī头圆起之状。童冠英暗暗纳闷:“这家伙到底是男是女;莫非带着抹胸了?那总得稍微凸出一点来呀!”此时正是夏天,穿着单衣,可是仍看不出来。童冠英暗笑道:“不管他,且给他一下子!”(叶批:紧中忽出闲笔,真绝!)
霹雳手童冠英将他这练过的手爪,倏然一伸一屈。腰本俯着绕场而行,此刻突然一直,喝声:“朋友,看招!”粗如巨箩的手指张开来,身往前一窜,照雄娘子胸口抓下去,一按一撮。雄娘子早防备到,身躯很轻巧地一扭,便闪过了;头一摆,眉一挑,应招还式,握起粉团似的双拳,倏地照童冠英后背捣去,却是斜捣。童冠英也微微一闪,转身来,把练过铁砂掌的双手一错,又照敌人胸膛抓去;只抓不打,撮着人身,便要受暗伤。
雄娘子凌云燕不愧燕子之名,轻灵的手又轻轻一躲。跟着趁敌人还未收招,右臂虚晃,突飞起一脚,照霹雳手肋下踢去。霹雳手往后一退,突伸左手,来抓雄娘子的飞脚。雄娘子急忙收回腿来;就势改招进攻,也伸二指,上取敌人双瞳。童冠英“狮子摆头”,这手掌来捋敌腕;那手掌抡起往下猛切,切是假,撮点是真。雄娘子连忙收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