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汽车和马车发生冲撞,我们唯恐是前边的汽车发生了事故。
不一会儿,汽车绕过马匹,离开了事故现场。晚上六点半左右,比预定的时间稍晚了一些,汽车驶进了此后五天下榻的宿舍——“和平邨宾馆”院内。七点开始举行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黑龙江省分会副秘书长张积智主办的欢迎宴会。
作者注
关沫尚:1919年11月14日生于吉林省永吉县小兰屯。从上初中起受鲁迅和高尔基的影响,立志从事文学事业。1937年由于家境贫困,高中退学到邮局工作。后来参加了哈尔滨马克斯主义文学研究小组,从事左翼文艺活动。在《新青年》和《小说人》等刊物上发表了40余篇小说和散文等。
1941年在哈尔滨报纸上发表连载《沙地之秋》、《落零时节》时被捕,连载中断。在监狱中被监禁三年以后释放,加入长chūn的东北人民解放同盟,任杂志《新群》总编辑、东北作家联盟执行委员。1946年1月起任哈尔滨中苏友好协会文学科科长、《北方文学》杂志总编辑等职。30余年来,主要执笔创作小说和文学评论,也写过不少剧本和散文。
(摘抄自《中国文学家辞典》)
不战的圣地
9月18日清晨,我们一行“进入了平房”。这是我们访华旅行最重要的一站。中国作家协会的张làng先生和中流先生以及哈尔滨市地方史学会的佟振宇先生陪同我们访问。
平房就是731部队的根据地,是《恶魔的饱食》的核心,是铭刻着被杀害的“马鲁太”无数的怨恨和日本侵略战争爪痕的地方。经历了37年的岁月,这里究竟会以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我们呢?
“我们是为祖国而战,是为了日本,才把‘马鲁太’作为实验材料的,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些家伙没有参加过战争懂什么呀!”
由于愤慨而拒绝采访的原731部队的老队员,每当谈到平房这个地名时,总是显露出一种百感jiāo集的表情。
原731部队年老的护士,谈到平房地名,总是把布满皱纹的双手合起来为牺牲者祈祷冥福。不仅仅是原部队人员,平房这个地名使日本人心中回忆起痛苦的过去。与其说是日本人过去在“圣战”美名下犯下罪恶的本身,不如说是要隐瞒过去的错误,而借口这是因为战争没有办法而支吾搪塞的做法更是野蛮。然而,虽说这是被军国主义的疯狂所迷惑而犯下的错误,但是访问铭刻着祖国犯下的错误,洒满牺牲者鲜血的大地,作为一个日本人来说,我的心情是很沉重的。
虽说如此,《恶魔的饱食》的作者我和下里先生不得不访问平房这个地方,这是令人产生像圣地耶路撒冷那种乡愁的矛盾心理所促使。这里应该是日本人发誓不再重犯战争罪恶的圣地。
天空云很高,yīn天,黎明前一场雨使路面变得湿漉漉的。由于昨夜下了一阵bào雨,我们担心今天不能去平房了。听说,迄今有几个日本团体访问过平房,但每次都遇上bào风雨。我突然想到,是否是“马鲁太”的灵魂不喜欢日本人访问这里呢。
但是,到出发时,天气逐渐变好。市内正是自行车高峰的时刻,我们的汽车穿过自行车群,向平房驶去。没有自行车的人们,站在货运卡车上,被分别送往工作单位。这里上班时间通常比较晚,但采取轮班制,错开上班的时间。
汽车行驶了20分钟以后,就看不到一排排的居民房屋了,而是进入了广阔的农田。视线所及,都是种有高粱、土豆、大豆、小麦和青菜的农田,在地平线处种着许多白杨之类的树木。
穿过绿色的农田,通往平房的道路是笔直的。道路两侧都种满了白杨树,货车和自行车也大大减少,偶尔有几辆运货的马车,悠闲地行走着。
田野虽然很宽阔,但都耕种得很整齐。这里和我印象中的“满洲”荒野相距甚远。令人担心的天气完全放晴,明亮的阳光照she着碧绿的平原。这同731部队yīn森森的印象相差十分悬殊。
再向前行驶三四十分钟之后,在原野的尽头,出现了一群砖瓦的建筑群。不一会儿,汽车进入了市区,自行车和行人骤然间增多起来,街上几乎看不到独幢的住房,多半是三五层的砖造公寓。道路很宽,两侧种植着浓密的白杨树。
同日本的城镇不同,这里是公寓、工厂、仓库、牲口圈、马棚、货车、工地和绿化区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熙熙攘攘的活跃气氛。
731部队的根据地——平房区,现有人口为142523人,是哈尔滨市的一座卫星城。这里的经济是以生产农机具和木材工业为主,城市处于发展中。
第五十一个年头的握手
汽车在看似市区中心的一座横的细长的像学校式的三层楼前停了下来。这里是平房区区政府兼区议会、警察署和共产党的办事处,是平房区行政机关的中枢。
我们的访问事先已通知了当地,因此,受到了十几个人的欢迎。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长统雨靴。
附近楼房的窗户里露出了许多人脸,街上的行人也围扰过来。从欢迎的人群中走过来一位目光和蔼可亲、充满信心的人,和我们紧紧地握手。
“欢迎来平房访问,我们恭候巳久了。”这就是平房区人民政府副区长王学琴。接着,又走过来一位面孔晒得黑黝黝、表情淳朴而魁伟的人,他是韩晓先生。
我们早就听说过韩晓这个人的名字,他的正式头衔是“平房区友协街道办事处主任”。作为当地研究731部队的人员,对该部队多少有些关心的记者、作家和学者大都知道他。
韩晓先生读过《恶魔的饱食》。在我们之前,日本记者团访问平房时,他做过向导。在我们访华前10个月,韩晓先生通过日中有关人士给我来信,表示希望在哈尔滨市翻译《恶魔的饱食》,并保存731部队的遗迹,以免淡化战争的记忆。因此,我觉得像见到了老朋友似的。
过去对日本只有厌恶和憎恨的平房人和日本人,现在沭浴在和平的阳光下紧紧地握手。此时,充满秋日馨香的微风,轻轻地拂过绿色的杨树林。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狄更斯的名著《双城记》末尾的一段话,那是主人公为替自己受刑的人写的:
我看见他带了一个又以我命名的孩子来到这里。那时这里已是一片美景,全没有了今天的扭曲与丑恶。那孩子长着我所熟悉的前额和一束金发。我听见他告诉孩子我的故事,声音颤抖,带着深情。
我现在将做的远比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美好,我将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
在平房留下无数的怨恨而死去的许多“马鲁太”一定会想,不久,和平将重新到来,雨过天晴的明媚阳光和一片绿色在微风之中,日中两国人民相互握手的日子将会到来。
在特设监狱的墙壁上留下血书而死去的中国“马鲁太”,如果灵魂有知的话,对于现在这种情景,将会产生怎样的感慨呢!
恰好是1982年9月18日上午10时,正值关东军对沈阳郊区柳条湖(柳条沟)的满铁线路进行yīn谋性破坏并以此为侵略中国的借口,制造“满洲事变”的第51个年头的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