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25)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我们嫌这样的酒吧里太吵,在歌手们声嘶力竭的演唱中,根本没有办法谈话。于是,还没有坐下来,我们就出去了。

  后来,我们走进一家名叫"漂流木"的酒吧。它的门是用深色的木头装修的,有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安安静静的,仅仅放着柔和的轻音乐。温馨的灯光下,装饰也俭朴有致,有点海洋和沙滩的感觉。有些酒吧,装修得富丽堂皇,好像是想模仿欧洲的贵族生活方式的bào发户,却怎么学都是东施效颦,反倒露出自己的马脚来。相比之下,"漂流木"真像是一个小小的港湾,在海洋穷尽的地方,给身心疲惫的探险者提供一处小憩的空间。

  碰巧的是,酒吧里没有别的顾客。我们受到了隆重的欢迎。我们挑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来。我问宁萱喜欢喝点什么,她说随便什么都行。我便要了两杯红酒。

  宁萱悠悠地说:"好久没有过一个如此开心的夜晚了。"

  我说:"我也是。我今天一个晚上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说的话还要多。因为你来了,我才有倾诉的欲望。"我的夜晚,都是与电脑和书籍为伴。即使让自己放松放松,也就是去大讲堂看一场电影,让自己的思索在电影营造的虚幻世界中翱翔片刻。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跟女孩一起去酒吧的经历。

  在我们的身后,是两根木桩支起一张网。网的扭结处,捆着空酒瓶。一张几平方米的大网,上面点缀了几十个酒瓶。这大概就是"漂流木"这个名字的来历吧。各种各样的空瓶子,大的,小的,jīng美的,粗朴的,圆滚滚的,清瘦的……聚集在一起,像是瓶子们在开家族会议。

  我不禁遐想:每一个漂流瓶,大概都有自己沧桑的故事;每一次的撒网,大概都有一笔不期而遇的收获。那么,我愿意当那个穷得没有鞋穿的渔夫,虽然穷,却有希望和梦想。

  美国有一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漂流瓶的故事。由一个小小的漂流瓶,由漂流瓶中的一封信件,引出了两个寂寞的人,以及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当然是好莱坞式的老套子,但很多细节却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像黑暗中的珍珠。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宁萱听,她笑了一笑,对我说:"我突然想写一首小诗,题目就叫《漂流瓶》。我们茫然的命运,从本质上来看,与这些漂流瓶有什么区别呢?"

  "真的?快,念给我听听吧。"我立刻来了兴趣。我相信她是一个能够"七步成诗"的才女。

  宁萱思索片刻,便轻声地朗诵起来:

  是不是每一个漂流瓶都来自远方

  是不是每一个远方都有一位姑娘

  是不是每个姑娘都心怀忧伤

  是不是每段忧伤都藏着梦想

  是不是每个梦想都能乘着波làng

  是不是每朵波làng都能找到方向

  是不是每个方向都能望见彼岸

  是不是每处彼岸都能碰上偶然

  是不是每个偶然都有一双慧眼

  是不是每双慧眼都能湿润心田

  是不是每块心田都渴望爱情

  是不是每一份爱情都能结成良缘

  她那轻柔的声音,在浓郁的烛光之中流淌着。我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让全身的毛孔都尽情地张开。像千百双眼睛。让这千百双的眼睛来捕捉波làng的声音。又像千百双耳朵。让这千百双耳朵来倾听波làng的芬芳。

  这声音,是雨后的彩虹的色彩,是成熟的柚子的芳香,是海làng拍打岩石的节奏。

  这芬芳,是cháo汐后沙滩金huáng的颜色,是漂流瓶的橡木塞子的香气,是海螺回应海风的旋律。

  宁萱告诉我,这是脱口而出的一首诗歌。她经常会突然地想起一些诗句来,也没有刻意地搜集和记载。因此,很多诗歌过了几天以后,再也记不起来了,就好像被海水卷走的贝壳,再也不知所终。

  听她这么说,我感到十分可惜,赶紧在心里把这首小诗默默地记忆了两遍,直到保证记得一字不差为止。这么好的诗句,让它们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真是太làng费上天的赐予了。

  念完诗歌,宁萱累了,她把两支胳膊放在桌子上,把半边脸庞放在胳膊上。她的眼睛注视着咫尺之遥的烛光。她的脸庞全部被笼罩在烛光之中。她一脸的不设防,一脸的无辜,一脸的圣洁。

  她gān脆就闭上眼睛,倾听轻柔的音乐。她眨眼睛的时候,眸子里的光彩,就像是深秋寒潭上掠过的点点阳光;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就像花园里的栅栏,掩住满园的chūn色。我们虽然初次见面,她在我的面前,却无拘无束、落落大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须掩饰,也不必客套。

  忽然,我的心灵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心弦如琴弦。我心里暗自想,宁萱的脸庞该靠在我的肩上。我的肩头应当能够承担这样的重量。我有一种欲望,一种想伸出手去揽住她肩头的欲望。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敢。

  一晃就是十点半了。宁萱说,她得回酒店了。我想劝她再呆一会儿,话在嘴边跑了几个来回,却没有说出口。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我替宁萱披上大衣。

  我们在街道边招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一起坐在后座上。我们的谈兴还很浓,好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有说不完的往事。其实,我们对对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正因为一无所知,我们才如此急切地向对方表达自己。我们对对方讲的任何一个话题都有浓厚的兴趣。

  本来,从北大到长城饭店路途很长,但今天在我的感觉里,却是短短的一瞬间--我们还没有谈多少话,车就到了。我们靠得很近,宁萱的肩靠着我的肩,我真希望她一直就这样靠下去。

  在饭店门口,我送宁萱下车,她淡淡地、不动声色地向我说了一声"再见",就转身走进饭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甚至我还没有握过她的手,也没有说更多的话--我还以为,告别至少应当有个简单的"仪式"。但是,我又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我有勇气将我的感情全部表达出来吗?

  回家的路上,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外面的灯火不时闪烁进车厢里来,跳跃在我的衣服上。我又陷入无边的孤独之中。幸福感和失落感一起折磨着我,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在翻腾的海làng中时隐时现的孤岛。

  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说过:"与自己作伴是最高的快乐,我们内在的听众就是我们自己。"她能够做到,她把自己锁在巨大的宅院之中。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认为"孤独是迷人的",我认为孤独是折磨人的。

  我要告别孤独。

  我要宁萱到我的身边来。

  我要每天都跟她呆在一起。

  我要我写作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凝视着我。

  二、宁萱的日记

  一九九九年十月七日

  那天,听说公司要派人到北京出差,我自告奋勇要去。老板感到很吃惊,因为在此之前,我是公司里最不愿意出差的员工。每次派我出差,老板都得亲自给我做上大半天的DOUB

  LE_QUOTATION思想工作"。这一次,我却"不招自来"。我心里却在偷偷地笑:谁也不知道,我到北京的真正目的是去看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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