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古龙小说《七种武器》之《离别钩》里面,有一个让我惊心动魄的细节。心狠手辣的、罪恶累累世袭小侯爷狄青麟,在绝世剑法练成以后,立刻就反手一剑,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剑术高手应无物。

  而他的对手、地位卑微的小捕头杨铮,发誓要将qiáng大的对手绳之以法。在一个相似的时刻里,杨铮练成了更为厉害的离别钩。

  一位神秘的磨刀老人对杨铮说:"这都是天意,天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经可以安心了。"他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你去吧,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无论你要对付什么人,都绝对不会失败的。"他的声音中仿佛也带有种神秘的魔力,他对杨铮的祝福,就是对杨铮仇敌的诅咒。

  古龙在此处有一句神来之笔:此时此刻,"远在百里之外的狄青麟,在这一瞬间,仿佛也觉得有种不祥的感应。"

  后来,果然是毫不起眼的杨铮成了不可一世的狄青麟的克星。杨铮结果了狄青麟,替那些被狄青麟杀害的卑微的生命讨回了正义。

  我相信,这种奇妙的感应是真实的。敌人之间有某种感应,爱人和朋友之间则有着更加qiáng烈的感应。敌人之间的感应是恐惧、是不安、是惊慌;而爱人之间的感应则是甜蜜、是温馨、是安宁。

  在我们之间,似乎联结着一部可视的网络电话--你在做什么,我能够感觉到;我在做什么,你也能够感觉到。每时每刻。我们在对方的眼里是透明的,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的秘密与隐私。

  你给我写第一封信的时间和你给我打第一个电话的时间,都不是普通的时刻。仅仅用偶然因素来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然后,又是很突然的第一次见面。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

  我自己呢,也从自己修筑的蜗牛壳里慢慢地爬出来。宁静了好几年的心,又变得不宁静了。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以前的那种宁静是刻意为之的,是压抑而成的。

  前几个月,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朋友看见我还是独自一人,便热心地表示要介绍漂亮的女孩给我认识,鼓励我去追。我淡然一笑,回答他说,我已经很疲倦了,没有力气去"追"女孩子了。我现在的策略是"守株待兔"。

  果然,我等来了你。

  宁萱,你愿意让我牵着你的手吗?

  廷生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八日

  六、宁萱的信

  廷生:

  我没有你的一张照片,却天天都在想着你的模样,想我们相见的那几个小时中的每一个细节。你居然不费chuī灰之力就进入了我的生命,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这颗不轻易接纳别人的心,为什么单单对你不设防呢?

  我想飞过千山万水来看你,我还想在你的小屋里整天读书。

  在离开你的日子里,我时时感到六神无主。想象着与你的重逢,心里又充满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复杂心情。洛扎诺夫说:"爱意味着'没有你我不行','没有你我难受','没有你我寂寞'。这是外在的描写,但也是最jīng确的。爱决不是火(像人们比喻的那样),爱是空气。没有它,就没有呼吸;而有了它,'呼吸顺畅'。就这样。"我喜欢这种最浅白、也最深刻的描述。这也正是我此刻的心情。

  你是值得我一生寄托的人吗?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的小屋里说的话吗--"假如哪天我失业了,我就来投奔你,来给你当秘书。"那时,你为什么不明确地给我一个回答呢?

  送给你一首新写的诗歌--《艾略特之妻》。这首诗歌写得很悲哀,因为艾略特与薇薇尼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而我,希望我们的相遇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情人在烦恼中入睡

  而我不能安慰他

  疯人院等待着

  黑铁的手臂冰凉无际

  爱情毋庸置疑

  但是月亮太冷了

  我必须裹紧披肩回向门廊

  枯叶的美丽过于安静

  荒原是沸腾的

  我已经看不到

  他在轰隆的私语声中

  徐徐下降

  而我却走得太远

  像两只火狐一样悲鸣

  当大雪掩盖了先行者的足迹

  我如此爱着

  但却是不够的

  亲吻触摸拥抱欢笑和欲念

  都是不够的因为

  情人不愿与我一同疯狂

  谁将被人忘却

  谁将永远被传诵

  谁将固执地回向家园

  谁创造了世界

  却无力居住其间

  漆黑的闪光的阳台

  我不再虚构痛哭和惊诧

  我和我的爱情

  将在熊熊炉火前相对余生

  做诗人的妻子、做作家的妻子,首先需要的是付出--付出爱、付出真诚、付出泪水和忧伤。并且,实际将要付出的真诚、泪水和忧伤的份量,将是许多女性最初设想的若gān倍。

  所以,艾略特的妻子薇薇尼疯了。在艾略特的笔下,薇薇尼被形容成一个"变化多端、令人毛骨悚然的涂脂抹粉的幽灵"。忍受不了丈夫长达十八年的冷酷无情,这个可怜的女子在疯人院里结束了她的生命。过去,艾略特和他的作家朋友们,都把薇薇尼描述成一个弱智的、古怪的、难以相处的女人。而在最近出版的一本英文传记中,薇薇尼终于展露出她更真实的一面来,她让人怜悯、让人同情,《荒原》中的许多诗篇,都是她帮助艾略特完成的。

  即使丈夫本身不是性格怪癖的人,但是他们作家和诗人的身份,却常常带给家庭动dàng不安的、贫困潦倒的生活。妻子们能不能承受呢?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中途都无奈地放弃了妻子的身份,如王映霞之于郁达夫,胡茵梦之于李敖。

  而我不会放弃。一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将一辈子无怨无悔。古人说过:"举世无英雄,谁与言奇事?举世无任侠,谁与言情死?"穷苦、困窘不可怕,可怕的是凡庸与卑琐。假如生活在一个平庸而无趣的时代,生命的意义也就缥缈不可知。

  王小波的死,让我难过了好久。我的chuáng头一直放着王小波的随笔集《沉默的大多数》,书中王小波那高大的身影和疲惫的神态,让我每看一眼都感到难受。

  还好,我又遇到了你,如同一艘快要倾覆的小船遇到了一个温馨的港湾。

  你的心灵,能不能宽容我呢?

  你的胸膛,能不能接纳我呢?

  宁萱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七、廷生的信

  宁萱:

  一颗星子在寻找着另一颗星子,因为在茫茫的天宇之中,每颗星子都是孤独的。

  一颗星子在寻找着另一颗星子,用它们的光芒,也用它们的生命。它们要是不发光,它们将永生。它们发了光,它们也许将在瞬间之内湮没。但是,为了寻找另一颗星子,它们还是要发光。

  宁萱,那天晚上,你说以后要来投奔我,来当我的"秘书",我的内心欣喜若狂,却不敢用一种"放肆"的方式来回答你。一时间,我弄不清楚,那是一句你"蓄意"说出来的话,还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

  那时,我真该大胆地回答你啊。

  宁萱,我终于找到了你,我是多么的幸运啊!所以,我们以前受过的苦立刻都变得无足轻重了。想想吧,世界上像艾米莉那样孤独地出生、孤独地死去的人是多数。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寻找到他们的爱人。而我们,已经被幸福所包裹,就好像在子宫里的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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