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给我们听听吧。”摩莉装出快活的样子对安娜说,后者已沉默了好一阵子。
“好吧,我想你不打算听有关同志们的情况吧?”
“在法国和意大利,知识分子天天在谈论联共二十大和匈牙利事件,谈论匈牙利的前途、教训和值得反思的错误。”
“这里也是这样,谢天谢地,人们好像对它已感厌倦了,我还是不去谈它吧。”“那也好。”
“我想我可以提一提三位同志———哦,只是随便说说,”安娜赶紧补上一句,因为摩莉做了个鬼脸,“是工人阶级的三个儿子,工会的官员。”“谁?”
“汤姆?温特斯、莱恩?科豪和勃伯?福勒。”
“我认识他们,当然。”摩莉即刻说。什么人她都认识,或者早就认识。“他们怎么啦?”
“就在二十大召开以前,正当我们这个圈子显得动dàng不安、yīn谋四起,连南斯拉夫也出现危机时,我偶然间结识了他们,用他们通常的话来说是文化上的jiāo往。那时候,我和我的同党们都在花大量的时间从事党内的论争———我们这班人真太天真了———竭力想说服人们承认发生在俄国的怪事,而不仅仅是否定它。这时我突然收到了他们三人的来信———当然是分别写来的,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一样给我写了信。他们的话显得很严肃,大意是说,无论现在还是过去,任何关于莫斯科有什么肮脏的勾当或革命之父斯大林犯了什么错误的传闻都是工人阶级的敌人散布的。”摩莉笑了起来,但显得很文雅。她的神经早已久经磨练。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关键是:这三封信写的是同一个内容。当然,笔迹稍有差别。”“应大有差别吧。”
“为了自我消遣,我把三封信都打了出来———都按原文打,然后放在一起。发现其中的措词、风格、语气都是相同的。简直无法区别这一封是汤姆写的,另一封是莱恩写的。”
摩莉抱怨说:“在你那本笔记什么的玩艺里,没有你和汤姆的秘密吧?”
“没有。得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我还没有把它写完呢。”“好了,我不想再追问你了。”
自由女性Ⅰ(23)
“这以后就是二十大了,我随后又马上收到了另外三封信。都是一些歇斯底里的话:自责、自贬、内疚什么的。”“你把它们也打出来了吧?”
“是的。仍把它们放在一起。这些信可能全都是一个人写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没有。你想证明什么呢?”
“当然,问题也就随之而起———我是一个成见很深的人吗?这些来历不明的信为什么都要写给我呢?”
“是吗?还好不是写给我。”摩莉的意思是:如果你存心要无中生有为自己编造什么,千万别把我也扯进去。
安娜深感失望,因为她的这一发现以及随之而产生的想法正是她一直想跟摩莉认真谈谈的话题,她于是马上说:“哦,这事确实使我感到很有趣。信的内容很广泛———谈到了那个人们通常所说的混乱时期,一些人脱了党,或者说所有的人都脱了党———这里是指那些关键时间挺不住的人。然后突然间,就在同一个星期———这真有点不可思议,摩莉……”安娜不顾一切再次想吸引摩莉的注意力———“就在同一个星期,我又收到了三封信。写信人这次已摆脱困惑,显得很严肃、果断。写信的时间正好是匈牙利事件以后一星期。换句话是说,那根鞭子已经断了,那几位摇摆不定的人认准了方向开始急起直追。那三封信也是相同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信的具体内容。”安娜说得不耐烦起来,因为摩莉看上去并不相信她,“我指的是风格、措辞,构词造句的习惯。中间那三封歇斯底里自责自贬的信本来可以不写。实际上,我相信汤姆、莱恩和勃伯已经不把写过那几封信的事放在心上。”“但你一直保留着?”
“是的,但我不会拿它们作为法庭上的证据,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的话。”
摩莉站起来用一块有条纹的紫红色的手帕慢慢地擦拭眼镜片,并把每块镜片拿到电灯前一一照过,然后放下,“你的故事已让我厌烦了,我想我不会再麻烦你谈它。”
“摩莉,我们真的不能再谈谈此事了吗?我们做了多年的共产党员,或至少接近过共产党,反正怎么说都行。我们总不能突然就说‘哦,我讨厌了’吧。”
“有趣的是,我是讨厌了。是的,我知道这很不正常。两三年以前,只要在空余时间里不去组织点什么事,我便感到很内疚。如今即使我什么事也不做,整天懒洋洋的,也一点不觉内疚了。安娜,我再也不关心那些事了。完全不关心。”
“这不是一个感不感内疚的问题。这是一个需要思考其中的道理的问题。”
摩莉没有回答,安娜于是紧接着说:“你想听听有关殖民地那帮人的情况吗?”
“殖民地那帮人”这个名称指的是一群美国人,他们都因政治的原因住在伦敦。
“哦,老天,别说了。我对他们也感厌烦。我倒想知道纳尔逊怎么样了,我很喜欢他。”
“他正在写他的美国名著。他离开了妻子,因为她神经过敏。后来找了个女孩,非常的可爱,然后却发现她也神经过敏,于是又回到妻子那里。结果发现这妻子还是神经过敏,只好又离开了她。如今重新找了个女孩,至今为止她还没有神经过敏。”“其他人怎么样?”
“某种程度上,都差不多,差不多。”
“好了,我们不谈他们了。我在罗马也碰到了一帮美国人。他们过得很悲惨。”
“是的。还有谁?”
“你的朋友玛斯朗———那个非洲人,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他最近待在监狱里,因此我猜想明年这个时候他便可以做首相了。”
摩莉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你的朋友德?席尔瓦。”
“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摩莉又笑了起来,但因见安娜板着面孔便又止住了笑。
“他的事是这样的:他跟他妻子回到了锡兰———你还记得吗,她是不想回去的。由于他写了信给你而得不到回答,他于是写信给我。他来信说锡兰是个美妙的地方,到处都有诗。他妻子马上又要生孩子了。”
自由女性Ⅰ(24)
“但她不想再要孩子。”
安娜和摩莉突然同时笑了起来。她们一下子又变得步调一致了。“后来他又来信说他很想念伦敦和它的文化自由。”“我想我们随时都可以请他回来。”
“他回来了。两个月以前。他显然已抛弃了他的妻子。她待他太好了,他说,流了很多泪,但只是不够多,因为她毕竟离不开在锡兰的两个孩子,而且又没有钱。他如今生活安定了。”“你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