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巴厘岛路上遇见陌生人,他或她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去哪里?"第二个问题则是:"你来自何方?"对西方人来说,素不相识的人提问这类问题似乎颇具侵犯性,但巴厘人只是想给你定位,想让你进入安全舒适的组织系统中。你若告诉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只是漫无目的到处走,你的巴厘新朋友将感到窘迫。你最好挑选某个特定方向--哪儿都好--让大家感觉好些。
巴厘岛人几乎肯定问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你已婚吗?"又是定位的询问。他们有必要知道这点,以确定你生活在完整的秩序当中。他们真正要你回答的答案是"已婚"。听你说已婚,使他们大感欣慰。你若单身,最好别直接说出来。假使你离了婚,我真心建议你绝口不提。这只会让巴厘人大感忧虑。你的孤寂只是向他们证明脱离组织的危险。你若是在巴厘岛旅行的单身女子,当有人问你:"你已婚吗?"最好回答"还没",这比回答"不"来得礼貌,亦表示你乐观地期待尽早结婚。
即便你已八十岁,或是同性恋者,或是激进的女性主义者,或修女,或八十岁的激进女性主义同性恋修女,从未结婚也不打算结婚,最礼貌的回答还是:"还没。"
77
马里奥早上帮我买了自行车。就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准意大利人,他说:"我认识一个家伙。"而后带我去他表哥的店,我花了不到五十块美金,买下一辆山地自行车、一顶头盔、一把锁和篮子。如今我可以在我的新城乌布自由行动,或至少让我在这些狭窄、迂回、维护不良、挤满摩托车、卡车和观光巴士的路上自由行动,感到安全。
午后,我骑自行车前往赖爷的村子,和我的药师一起过头一天的……管它做什么事。老实说,我并不确定。英语课?禅修课?美好的老式阳台闲坐?我不晓得赖爷为我安排了什么,我只是高兴受邀进入他的生活。
我到的时候,刚好他有客人。是一户巴厘乡下小家庭带来他们一岁的女儿找赖爷帮忙。可怜的小娃儿正在长牙,已经哭了好几个晚上。父亲是俊俏的年轻人,穿沙龙裙;有着苏俄战争英雄雕像的健壮小腿肚。母亲漂亮害羞,从羞怯低垂的眼睑底下注视着我。他们给赖爷的服务带来小小的奉献--两千卢比,相当于二十五美分左右,摆在比饭店酒吧的烟灰缸稍大一点的手工制棕榈篮内。篮子里有一朵花、钱和几粒稻米。(他们的贫穷和傍晚从省会登巴萨[Denpasar]前来造访赖爷的富裕人家--母亲头上顶着装花果和烤鸭的三层篮,香蕉女郎看见她也会自叹不如的头饰--形成qiáng烈对比。)
赖爷对待他的客人随和亲切。他聆听这对父母说明孩子的问题,而后他从阳台的小箱子里掏出一本古账本,里头以巴厘梵语写满小字。他像学者般参考这本册子,寻找合适的文字组合,自始至终与这对父母说说笑笑。然后他从一本上面有只克米蛙的笔记簿上取下一页,为小女娃写下"药方"。他诊断这名孩子除了长牙的身体不适外,还受到小恶魔侵扰。对于长牙问题,他建议父母以红洋葱汁涂抹女娃的牙龈。至于安抚恶魔,则必须杀jī宰猪献祭,连同一小块糕饼--用他们的祖母从自己的草药花园采摘下来的特殊药草混合制成。(这些食物不会白费;献祭仪式过后,巴厘人家总是允许食用自己献给神的供品,因为祭品的象征意义大过实质。巴厘人的看法是,神取用属于自己的东西--人的心意;人取用属于自己的东西--食物本身。)
写完药方后,赖爷转过身去,盛了一碗水,在其上方唱了一首jīng彩、冷森森的咒语。而后赖爷用他刚刚赋予神圣力量的水祝福女娃。即使年纪才一岁,这孩子已经知道如何接受巴厘传统的神圣祝福。母亲抱着女娃,女娃伸出圆润的手接受圣水,啜饮一口,再啜饮一口,把剩余的水洒在自己头上--完美的仪式。她丝毫不怕对她吟唱的无牙老头。随后赖爷将剩余的圣水倒入小塑胶袋内,扎起来,给这家人之后使用。母亲拿着盛在塑胶袋里的水离去,好似刚刚在嘉年华会赢得一条金鱼,却忘了带走金鱼一般。
第8节:印尼故事(7)
老四赖爷给这家人四十分钟的全心关怀,收费二十五美分。他们若没有钱,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这是身为治疗师分内之事。他不能拒绝任何人,否则神明将解除他的治疗天分。赖爷每天约有十名巴厘访客,全需要他帮忙或询问有关神明或医疗之事。在喜庆佳节,人人都想要特殊的祝福时,访客人数可能过百。
"你不累吗?"
"这是我的工作,"他告诉我,"也是我的嗜好--做一位药师。"
整个下午又来了几位病患,但赖爷和我也抽空单独一起待在阳台。和这位药师的相处十分自在,就像和自己的爷爷一样轻松。他给我上第一堂巴厘禅修课。他告诉我,寻找神的方式有许多种,但对西方人而言多半太过复杂,因此他要教我一种简单的禅修法。基本上像是这样:静坐微笑。这我喜欢。他在教我的时候也在笑着。静坐微笑。好极了。
"小莉,你在印度学瑜伽?"他问。
"是的,赖爷。"
"你可以练瑜伽,"他说,"但瑜伽太难了。"此时,他把自己扭曲结成一团莲花坐,脸则扭曲成滑稽、罹患便秘的模样。而后他放松下来,笑着说:"练瑜伽为什么看起来总是那么严肃?脸这么严肃,会把好能量吓跑的。禅坐只需要微笑。脸微笑,心微笑,好能量就来找你,驱走脏能量。甚至让你的肝脏微笑。今晚在旅社练习吧。别太急,别太费劲。太严肃会让自己生病。微笑能唤来好能量。今天到此结束。回头见。明天再过来。我很高兴见到你,小莉。让你的良知引导你。假如你有朋友来巴厘岛,请他们到我这儿看手相--爆炸案后,我的银行现在很空。"
78
老四赖爷如此诉说自己的人生故事:
"我的家族有九代担任药师。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是药师。他们都要我当药师,因为他们看见我有慧根。他们看我有美和智慧。但我不想当药师。念太多书!太多资讯!而且我不信药师!我要当画家!我想做艺术家!我有绘画天赋。
"我还年轻时,遇上一位很有钱的美国人,可能和你一样是纽约人。他喜欢我的画。他想出高价买我的大幅画,大概一公尺大。卖画的这笔钱足够让我成为有钱人。我每天画呀、画呀、画呀,甚至晚上也画。从前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电灯泡,只有灯。油灯,懂吧?抽油灯,得抽油才行。我每天晚上都点油灯画画。
"一天晚上,油灯很暗,于是我抽啊抽啊抽啊,结果爆炸!我的手臂着了火!烧坏的手臂让我住院两个月,造成感染,感染到我的心脏。医生说我必须去新加坡做截肢手术,切除手臂。这我可不喜欢。但医生说我得去新加坡做手术切除手臂。我告诉医生--我必须先回村子里的家。
"那天晚上在村子里,我做了个梦。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来到我梦中,齐聚一堂,告诉我如何治疗烧伤的手臂。他们要我提取番红花和檀木的汁液,把汁液敷在烧伤处,然后把番红花和檀木磨成粉,把粉涂在烧伤处。他们告诉我这么做才不会失去一条手臂。此梦如此真实,就像他们和我在屋子里齐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