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100)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杰

  长鹤说:“六哥这人说话很有条理,他说得很对,咱俩的感情没有变,是日本鬼子给咱捣乱。我思来想去,还真是这样。要是没有日本人进攻沈阳,咱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他妈的,我一提日本鬼子,就恨得牙根疼。我真不知道委员长怎么想的,就是摁着不让打。唉!”

  远宜抬手摸他的脸:“咱今天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儿。”

  长鹤嗯了一声:“远宜,你说六哥不识字,我看不像呀!他讲了那么多故事,都头头是道,他说是听说书的听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远宜说:“六哥虽然不识字,但他很有见识。你想想,一个不识字的人,能做那么大生意,没有见识根本办不到。”

  长鹤说:“嗯,是这样。远宜,你说起生意来了,我给了他订单,价格也对他说了,布样他也看了,可我看他对这件生意不感兴趣。要是换了别的买卖人,一听这么大的买卖,还不高兴得一夜睡不着?可是我看他很冷淡。”

  远宜没有动,只是轻声说:“可能价格低一点,他知道咱俩的关系,又不便说。”

  长鹤寻思着说:“不低呀,这是按上海的价格打的九折。我临来山东之前,也就这事儿询问了上海六个染厂的经理,他们都抢着要做。哎,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六哥在上海得罪过一个叫林祥荣的人吗?”

  远宜抬起头:“不是六哥得罪他,是他手下把六哥当成讨饭的,六哥不吃这一套,用一块钱一件的价格骗买了他八千件布……”

  长鹤笑了:“六哥真有心计!怪不得呢,我临来的时候,姓林的特意嘱咐我,不让我和六哥做这生意。当时我不知道这一段儿,也没往心里去。”

  远宜问:“你很在乎他吗?”

  长鹤轻蔑地一笑:“除了委员长,我谁也不在乎。”

  远宜轻声地说:“长鹤,要不是六哥救我,那天我就冻死在海边了。人家救过我的命,长鹤,你就在每匹布里再加一块钱,行吗?”

  长鹤下chuáng点支烟,远宜也下来,坐在chuáng边上扶着他的腿,看着长鹤抽烟。“我就愿意看你抽烟的样子。这些年我想你想得太厉害了,越想你的样子越模糊,就是你抽烟的样子我忘不了。”说罢低下头去。

  长鹤感谢加感伤地苦笑一下:“我也是,越想你越记不清你的样子。好在我的皮夹里有一张照片,没人时我就拿出来看。那次让委员长看到了,他也拿过去看了,还夸你漂亮呢!”

  远宜笑了:“那是因为委员长喜欢你,所以才这样说的。”

  长鹤攥住远宜的手,不禁长叹一声。

  远宜说:“我刚才说给六哥加一块钱,你还没回答我呢。”说着努起小嘴,露出甜甜的怨意。

  长鹤想了想:“这不妥吧。”

  远宜抬着眼睛:“你怕别人说你吗?”

  长鹤说:“不是,我是怕让委员长失望。远宜,自我上任以来,没贪污过一分钱。我调国防部,委员长给了我三百两huáng金,我也退了回去——尽管后来还是收下了。我是怕别人说布价高,让委员长知道了……”

  远宜挑衅地说:“你是怕那姓林的知道你和六哥做生意?怕他背后说你坏话?”远宜的声音很柔。

  长鹤略微有点急:“我说过了,我谁也不怕。姓林的是一个很小的小人物。我是想,六哥可能不是为了价钱。”

  远宜说:“生意人就是为了挣钱,不为了价钱还能为什么?”

  长鹤说:“价钱真不低,我自己主持的询问会……”

  远宜说:“你说加不加嘛!”远宜晃他的腿。

  长鹤说:“你明天再问问六哥吧。”

  远宜低下头,良久无语。长鹤纳闷,问:“你怎么啦?”

  远宜并没抬起头来,只是淡淡地说:“长鹤,你非bī着我把真话说出来吗?”

  长鹤吃惊:“怎么了?”

  远宜说:“加一块钱是我想要。我想,也算见到你了,等钱到手之后,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买个房子住下来,这地方只有你知道。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离你不远。”远宜落泪了。深色的泪掉在浅灰的睡袍上,一颗一颗,十分清晰。

  长鹤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把烟一摔,忽地站起来,冲着门口喊:“卫兵!”

  卫兵进来,立正。

  长鹤冲着外面喊:“叫马副官来!”

  “是!”

  长鹤气呼呼地穿上军装:“远宜,”他咬牙切齿,“我一生一世就办错了这一件事——出沈阳的时候没带上你!”他冲到外间去了。

  远宜在里面听着。长鹤命令道:“你明天早上带上沈小姐,拿上布样去工厂。同时通知南京,让他们在原来预算的基础上再加三十万,山东布贵,让他们派专人送来,越快越好!”

  “是!”马副官答应后出去,回身轻轻带好门。

  长鹤回来了,他气呼呼地点上支烟:“远宜。”

  远宜赶紧过来:“你怎么了?我让你为难了?”

  长鹤两眼通红:“六哥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我全明白了,人家这是在臊我!别说人了,六哥家的公jī,来了老鹰,公jī明知是送死,也拼着命去和老鹰斗,保护母jī小jī逃跑。我呢?我霍长鹤投笔从戎,志在保家卫国,可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不了,我这算什么呀!”说着,他的泪掉下来。

  远宜偎在他胸前:“何必呢,不哭,长鹤。相互牵挂,劫后重逢,我们应当高兴才是。”她拿过手绢擦长鹤的泪,“不用自责,长鹤,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是那铺满gān草的巢,待着你那美丽的翅羽’,每当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默念着你写给我的这首诗。”

  长鹤把远宜紧紧地抱住,泪从他刚毅的脸上流下来。

  【7】

  两个残废门房正在说话,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前,一辆黑色轿车在后,飞驰而入,二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试试量量地向寿亭的办公小楼前小心地凑。

  吉普车上下来四个士兵,持枪向外站立。沈小姐和马副官从车上下来。沈小姐穿着紫色银鼠薄皮斗篷,款款上了寿亭的办公室外的楼梯。

  寿亭在车间印花机旁监督生产,吴先生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掌柜的,可了不得了!来了些当兵的,沈小姐也来了。”

  “噢?走!”

  办公室里,远宜坐在圆桌旁,马副官夹着公文包恭敬站立。寿亭进来,远宜上去抱住他胳膊,拉着他坐下,也让马副官坐。

  马副官打开公文夹说:“陈老板,霍处长决定让你置办这批军需,这是布样,一共三十万匹,颜色不能有出入。”

  寿亭木讷地接过布样,远宜在一边笑他。

  “霍处长说,因为山东布价太贵,决定在昨晚谈过的预算上,再加三十万,款子两天之内就会送来,请陈老板大胆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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